浆水鱼鱼儿 ■白来勤
浆水菜是西安郊区农村群众喜食的一种自腌酸菜。用浆水菜的汤即浆水可以做成各种带汤的食品如浆水面等，都十分好吃，而最好吃、做法最特殊的要算“浆水鱼鱼儿”了。
说起“浆水鱼鱼儿”其实并不是江海河湖中的“鱼儿”，而是形似“鱼儿”的面食，要说这种面食，首先得说西安农村的另一种饭，叫做“搅团”。搅团一般是用新鲜的玉米面熬成糊儿状，做时要用一棍子（最好是擀面杖）在锅里使劲搅，玉米面糊儿烧熟后粘成一团可热吃也可放凉吃。热吃时舀一块放在预先调好的浆水汤汁里，谓之“水围城”，凉吃时切成块状或条状调上油盐酱醋蒜茸香菜及其他佐料亦可，当然也可以放凉切成块状投入热浆水臊子里烩着吃。玉米面团经过浆水汤的浸泡，味道清爽适口，十分好吃，做成搅团后可再趁热加工成“鱼鱼儿”，则更好吃。
“鱼鱼儿”，关中方言叫“蛤蟆骨朵”，意即小蝌蚪。此叫法十分形象，贴切，因为做出来的“鱼鱼儿”很像蝌蚪。搅团做好后，趁热倒进一特制的漏斗盆里，该盆底有粗细均匀的小孔若干，在盆下放的锅里或盆里提前盛好清水。此时必须二人操作，一人端盆，一人用勺子或锅铲使劲挤压漏盆里的搅团，搅团则顺漏盆挤压出来，变成一个个小蝌蚪形状的“鱼鱼儿”。然后再把这些“鱼鱼儿”捞在碗里，浇上提前配制好的浆水汤汁，味道鲜美，清凉可口。夏天凉吃之，十分舒服；冬天热吃之，回味无穷。故每年苞谷（玉米）收获后，关中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先磨一些苞谷面粉，打上一顿搅团，漏些“鱼鱼儿”，饱餐一顿“浆水鱼鱼儿”。
不过说起过去吃“浆水鱼鱼儿”，实在也是村人的无奈之举，因为粮食短缺，细粮更少，吃粗粮玉米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故民谣形容西安农村人的饭食曰：“早上喝糁糁儿，上午糁糁喝，晚间一揭锅，玉米把皮剥。要吃改样饭，玉米面打搅团，只有辣子没有醋，舀碗浆水酸溜溜。”由于玉米面搅团、鱼鱼儿的确不耐饥，过不了多大一会儿，肚子里又饿得呱呱叫，所以农村人又将搅团、鱼鱼儿之类玉米面食物称为“哄上坡”、“三里饿”，既形象又生动，意即刚吃饱，上个坡或走上三里，肚子又饿了。
缺吃少喝的艰难岁月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被送进人们的记忆，过去乡下人常吃的浆水鱼鱼儿，现在也登上大雅之堂，城里人吃多了鸡鸭鱼肉，也爱吃乡下饭“尝尝稀罕”，调节口味，抑制“三高”，尤其爱吃浆水鱼鱼儿。一些精明的乡下人就把这种农家饭搬到西安城里，在早市夜市小饭馆里经营，生意倒也十分红火。不少大饭店也为之眼红，便不惜“委自枉屈”办起“杂粮食府”，经营起昔日乡下人会做喜食的浆水鱼鱼儿，还美其名曰“粗粮细做”，尽管其口感与农家做出的“正宗货”相去甚远，但比竟给大都市的饮食行里刮起一阵纯朴的乡风泥土味，一时食客倒也趋之若鹜。前不久与几个三十多年前的老同学相聚，进餐时不约而同的想到吃浆水鱼鱼儿，其中一位这几年在外挣了大钱的同学一人竟吃了三大碗，临别意犹味尽，说味道不行，不如三十年前他妈妈做的好吃，还相约在适当的时候，大家一起去尝他妈妈做的浆水鱼鱼儿，“那才叫爽！”
上周我去了趟家住乡下的大姐家，她就给我打搅团、漏鱼鱼儿，我美美地吃了个肚儿圆，抹了抹嘴角，连称味儿真美！大姐高兴的说：“还记得当年你给咱大大告状嫌我给你打搅团的事吗？”
大姐的话勾引起我的回忆。我小时候就很不爱吃搅团之类玉米面面食，不光嫌其生涩难咽，更觉其咬起没嚼头，浑咽没味道，加之缺油少肉不耐饥，总是避而远之。一次到已出嫁的大姐家，她就给我打了一顿搅团浆水鱼鱼儿，我窝了一肚子火，回家就给父亲告状说：“俺姐明明知道我不爱吃搅团，专门打了一锅搅团整我呢，我今后再也不到她家去了！”父亲叹了口气对我说：“娃呀，你不知道，你姐家早就没啥吃了，就打搅团的玉米，还是咱家送的呢！要得今后不吃玉米面搅团、要想吃好的，现在就得好好学习，不然，只要今后天天有搅团吃，都是你的福分。”从那时起，我就给自己定了个做人成功的最低标准，那就是不再天天吃玉米面搅团或玉米面馍馍。现在看来为了这个令人不屑的“人生的追求目标”从上小学时就开始奋斗，的确有点儿“胸无大志”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儿令人感到凄楚。
当我把这些话讲给从城里回乡下的外甥女刚过十岁的女儿听时，没想到小外孙女儿竟乐了：“舅爷，你们当时好好幸福，天天有浆水鱼鱼儿吃！”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她有点哀怨的说：“我就好悲惨，只能每月回一次外婆家，让外婆给我做顿搅团吃。”末了她还闪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反问我：“咦？舅爷啊，我就想不通，你说你们当时总觉得饿，为什么不直接到冰箱里取东西吃呢？是老太爷很厉害把你们管得严吗？”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很羡慕地说：“你们这代人啊，真是掉到蜜糖罐罐儿里了！”
其实今天的浆水鱼鱼儿的调料、辅料远比过去的高档、好吃，但不论在城市还是农村，常听人们说这样一句口头禅：“咋就吃不出过去的香味儿滋润味儿呢？”我以为主要是过去吃饭是为了果腹，如今吃饭是为了享受；过去人们的副食很差，肚里没有油水，如今吃的天天像过年，好东西早吃腻了，舌头上的味蕾也变得刁钻了，稍微不中意的味儿都能辨认出来……但不论怎么说，吃奶骂娘，恐不大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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