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与他的四口井 □马琦

西安晚报 2018-12-16 04:54 大字

外公家世代居住在渭北高陵一个叫黄家塬的村庄，村子附近有崇皇寺遗址，这方土地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外公家的四口井。

1983年，高陵由咸阳专区划归西安市，笼养鸡迅速在高陵乡村发展壮大，高陵很快成为西安城区的“蛋篮子”。这时，外公也参与到笼养鸡的大潮中，他在自家后院盖起了一座高大宽敞的鸡舍，最多时养鸡四五千只。由于养的鸡越来越多，在村中的涝池、公井用架子车拉水、扁担挑水已经无法保证鸡的饮水量和水的卫生安全。外公在后院鸡舍南侧偏东约两米的地方选址，雇人以人力挖凿的原始方式打下了第一口井，井口直径约有一米，井深约二十米。井沿北侧用砖砌了约一米五高的垛子，在垛子中间偏上的位置安了枣木杠子，约有胳膊粗细，与地面保持平行。由于当时农村电力还不是很发达，容量有限，这口井依然是靠人力摇辘轳绞水。硬木制成的辘轳中间镶嵌有轴承，轴承的内径刚好套牢在枣木杠子上。这口井一直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最终干枯了。

第一口井干枯后，外公就在枯井偏南约十米的地方打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口井。这口井的位置选择，也确实有些讲究，井的北侧三米靠墙处，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桐树，井所在的位置最初生长着一棵粗壮的花红树，又名小苹果。外公认为，水生木，树长得好的地方，水脉必然丰厚。这口井用的是预制好的水泥瓮子，口径40厘米，深约35米，用水泵抽水，从此告别了人摇辘轳绞水的历史。这口井底子有料浆石层，水质清冽甘甜。井旁放有大水缸，水泵的开关就安在井北侧庵间房的墙面上。小时候每年放暑假，我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天气好的时候，开水泵放一铁盆水在太阳下暴晒，午后就可以泡在铁盆中嬉戏洗澡了。那吸收太阳热量的水，热而不烫，温而不凉，每次外婆让我擦洗时，我都会蜷卧在盆里，让水浸没身体仅露出头来，说自己是水牛，赖着不起来。

进入二十一世纪，高陵的笼养鸡渐渐不那么热了，外公也渐渐老迈，但对于打井仍然保持着高度的热情。他将目光转向了村北四里外的庄稼地。这片土地东侧五里外虽有泾惠渠南二干九支渠过境，但水路过长，且庄稼最需要灌溉时大渠放水得寻人情找门路，还得排队候水，往往会错过最佳浇灌时机。心性要强的外公为了能浇灌自家的土地，也能解决周围农田的灌溉问题，自己筹措资金，在责任田最北端靠引水渠的地方打下了第三口井，井深40米，口径50厘米。从村北变电房到水井间三股总长2000多米的专用电线、线杆都是外公亲自接洽购买的。外公带领着我父亲和两个舅舅在预先选好的位置挖坑栽线杆，约二十米远栽一个线杆，他们冒着酷暑，顶着烈日，前后栽了四五天。第三口井起初水量丰沛，当年夏天就开始浇地，但到第二年突然井底泛起了流沙，不但井被淤了，连价值四五千块钱的水泵也被卡在了井底。后来外公找了几个淘井捞泵的行家，都没能将水泵打捞出来。据这几个行家分析，这口井的底子是流沙底子，经过一个夏天的抽水，井底子已经被掏空，错位的井瓮子将水泵给夹死了。

井还得继续打，紧接着，在距离淤塞井向南约二十米靠大路的地方，外公又打了第四口井，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口井。这口井深60米，口径50厘米。外公新买了水泵，还将之前沿线用的几个竹木质线杆全部换成水泥预制杆。随后找匠人以井为中心坐北朝南盖了两间瓦房，紧靠瓦房东墙搭起了个小厨房，那口水井被圈在客厅西北角。北侧墙上开了窗子，装着铁格子窗棂，有人用井水浇地时，水泵管就从窗格子中伸出去，接上二十米长的水带，就可将井水引至水渠中。三伏天浇玉米、冬春浇麦子，经常能听到有人老远就喊“三叔，开一下水泵”，或者“三爷，开一下泵”（外公排行老三）。无论酷暑寒冬，无论时间早晚，外公总是有求必应，摆弄好水管，推启闸刀，给乡亲们放水浇地。为了管理水井，外公与外婆一起搬到这两间小屋居住，与水井同处一室长达十年之久。在靠南北沙石路的两亩多地种有桃树，春天桃花朵朵，灿若云霞。房北侧余下的几分地种红薯、西瓜，房南侧的一小片土地整理成菜园，种有豇豆、茄子、辣子、白菜、花生等。靠南檐又栽了三根木头柱子，辅以檩条，用牛毛毡搭了个棚子，地面用碎砖铺成，棚外靠菜地边种了三株葡萄。每到夏季，葡萄藤叶爬满椽头柱角，绿意盎然。厨房外围和靠路的一侧，栽了五六株柿树，初秋时节，红彤彤的柿子如同小灯笼一般挂满枝头。这些瓜果树木，无不得到外公的精心照料和井水的灌溉。

我读高中的三年，住在黄家塬村东的二舅家，中午、下午两顿饭都是骑车去外公那吃，喝的也是那口井的水，可以说也像那些瓜果树木一样得到外公的照料和井水的恩惠。

如今，外公离开我们已经快十年了，他生命中的那四口水井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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