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粮记贾军平
国庆节前夕,妻子又对我重复这几年一直在重复的话:“你趁这假期,赶快回老家把家里存了十几年的麦子卖了吧,一大柜子麦子再让虫透了可惜不说,还让邻居笑话咱把粮食糟蹋了。”
我的老家在沙河子,以前可是商州产粮的地方。塬地土层厚,保墒干不着,水田离丹江一堤之隔,排水方便,涝不着。记得当时人们还留下了一句顺口溜说,塬上的麦子州河畔的稻,山里姑娘都往这跑。
过去人们把粮食当成宝一样,每年都要从牙缝里挤点出来存着应付天灾水患。家家户户厅堂中央都放着一个三格子柜,一是存粮,二是放祖先的供位。前些年,沙河子还没有大厂子,也没有通铁路,高速路,一眼望不尽的庄稼地,让南北山里的人羡慕。随着沙河子成为国家级、省级重点镇进入快速的发展,老家的土地也纳入了城市规划,农民从此不再种地,很多家庭都把粮食储藏在柜子里像战备粮一样舍不得吃,一存就是十几年。
这些年,为了生计和孩子上学,我们一家人平时很少回家,每年一到开春,母亲都要给柜子里存放的粮里放防虫药,而且,隔上两年还要把粮食倒出来晾晒一次,就是害怕霉变。一边是年年把那些粮食当孩子一样的经管,一边是随着改革开放,农村的人都出远门挣钱,算让耽误的功夫,还有粮食降价,种地真不合算。多少次爱人让我回家把那些麦子卖了再不用操那份心。我想也是,现在一月挣的钱买粮食一年都够吃了,何必守着那三格子柜粮食舍不得卖呢?我回家把卖粮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疑惑不解,说啥也不愿意,还一把鼻泣一把泪地说:“家有陈粮,人心不慌。你把那些年没啥吃饿肚子的苦日子可忘了?”看着母亲的眼神,我就默默地转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后,关于卖粮的想法我几次试探过母亲,但感到母亲态度坚决,我就不再提起。这样一晃就是十年多。今年国庆节放假前,妻子再这么一说,我又动了卖粮的心事,想再好好给母亲说说,把那柜陈粮卖了算了。回到家,我揭开柜盖,抓起一把麦子闻了闻,佯装吃惊地对母亲说:“妈,感觉麦子有点霉潮味,听说年久的麦子分量越来越轻,磨面也不好吃了。”母亲看了我一眼,像啥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些年不让你卖,是那些年穷怕了,害怕又遭年境缺粮吃,没想到现在一年比一年好,村上过年米面油都发,我看上面还专门派人到村上帮穷人致富哩,看来我操心也是多余的。”
得到了母亲的许可,我一阵高兴,急忙对母亲说,那今天咱就把柜里的粮食倒出来拉去卖了。着急的样子像害怕母亲随时反悔一样。这时,母亲又一次双手捧着麦子,嘴里叨念着,你别说,这一粒粒麦子攒到今天不容易啊,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呢。
说完,母亲还是找来蛇皮袋子,我和母亲用了半天工夫就把柜子里的麦子装进十几个袋子。估计有一千多斤。当我叫来三轮车准备装麦子拉走时,我看见母亲抱着青筋的老手抓住一袋麦子,像拉着亲人一样眼睛闪着泪光,久久的沉默不语。我知道这些麦子里有我们一家人的故事,有母亲、妻子,甚至孩子的故事。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曾在麦场里打着连枷,汗水合着尘土把她的眉毛、脸都覆盖了,却盖不住母亲面对丰收的麦子灿烂的笑容;我也想起在满月的夜里,我在西安上班回不了家,妻子忙了一天,到晚上哄睡孩子,月地里拿起镰刀一个人把两分地的麦子割完;还想起上小学的儿子放学后放下书包,给在麦田的妈妈送去一壶开水,然后跟在妈妈身后,把麦地里的遗落的麦穗捡起……
如今,不再种地,但和土地接下的情缘总是难以割舍。我看见母亲的手还抓着一袋麦子一直没有放下,想说点什么,却见母亲的目光对着我慢慢地说:“娃啊,这些麦子都攒了十几年了,家里没有一颗粮食我心里咋还是空荡荡的,咱还是留一袋麦子压柜底吧。”母亲的话让我心里突然泛起了酸楚,很多往事历历在目,像一个个镜头出现在眼前勾起了许多伤感。我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说:“妈,压柜底咱留两袋子,双数吉利。”
母亲这下脸上的皱纹也绽开了,看着我把麦子装上车,又帮着我把留下的两袋麦子装进空柜子里,然后目送着我们拉着麦子离开。
麦子拉到街上,本地一个收粮食的吊着脸说麦子颗粒不好,发现有虫吃,不收。另一家勉强收,压价,一斤0.9元。一个熟人说卖给河北人的面粉厂吧,人家价还高。我给河北人拉去,人家还真很热情,叫伙计帮忙把麦子卸下来,抽检后说合格,上磅秤完唱道:除去12个袋子总共998斤,1.03元一斤,共1027.94元。
我拿着买麦子的钱回到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此没地也没有存粮了。这时,看见空荡荡的大柜子,心里咋也和眼前的柜子一样空荡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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