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肉 记
武国荣
我到了现在这样的年龄,仍然爱吃肉,像小时候一扎肥膘那样的猪肉,看着爱,却不敢下口了,倒是猪牛羊鸡,这几类中的瘦肉,顿顿想吃,吃起来量也不小。我在西安结识了一个很负责任的女医生,叫马春燕,名字很好听,正如她美丽的容貌与气质。我不算一个赞皮,而是一个微博控,爱晒微信圈,生活里屁大点趣事,不多想就发上了微信朋友圈,吃饭也不例外。马医生看见了,就劝我少吃肉,再少吃肉。如今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可以清风过耳朵,唯独大夫的话要当事,不当事就要招祸,这个祸,就是病,是大病。往往不按医学常识行事情的人,到头来都吃了亏。马医生一旦忠告,我就减饭量,减碳水化合物,更多些的,是减食肉量。但是对肉的热爱程度,依然和先前一样,不敢吃,少吃,并不等于不做,还是热衷于煮各种肉,像五指厚土猪膘肉,肥瘦相间,肥多瘦少,白囊囊煮出锅,再用卤汤卤制,红扑扑以至咖啡色了,凉后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置于盘中,吃的人,操一筷头肉,再蘸一些由醋酱油和熟油辣子调配的汁水,肉尚未完全入口,口水就已从嘴角流开了。我常常思忖,我为啥这般贪肉昵,答案当然有的,并不是身体里缺啥补啥的问题,并不是蛮劲十足的问题,而是童年少年时代甚至娘胎里欠缺肉营养的问题,还是我反复提说的味觉记忆问题。最初的记忆缺失了肉,吃肉,美丽的肉,魅力无穷无尽的肉,就像一个贼偷子缺钱花一样,一直惦记钱,一直贼心不死,一直跃跃欲试。
我小时候,年景好的那一年底,也就是过了腊月二十三,或瘦或肥,或大或小,要杀一头猪的。腊月里天短,白天放羊,我早饭后被迫出门,也从那刻起,就设想这一顿肉了,妄想猪血面,白长面了。我把羊吆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然后放慢脚步,羊却不听话,哗啦啦疯了一般,搭齐跑向墨绿色的麦地,低头便吃麦苗,我爹我二哥当然看见了,声长声短地咒骂我,极不情愿里,我一次又一次捡起地上的石头瓦渣胡基,像半自动步枪射出去的仇恨子弹,打得大羊小羊咩啦啦叫,群羊被赶往对面的荒山,无精打采,我昵,眼睛紧紧盯着院边人影绰绰,炊烟袅袅。我眼睛亮,能够看清杀猪过程中的每一个人出出进进,而人影消失,我就知道参与杀猪的男人们干完了活,清闲了,圪蹴热炕头歇缓,在熬罐罐茶,在谝闲传,而包括我妈在内的妇女们,则忙得不可开交,擀面的,煮肉的,切菜的,用反插的犁铧捣辣面的,各行其是。窑屋热气腾腾,炕上的小娃娃乱作一团,也是等待吃肉的一族。我自从看不见院边的人起,就开始看天上有点阴森的太阳,太阳转得慢,这一天天格外长,喉咙里这一股津液咽下了,又渗出一股,再咽再渗,真是有始无终,无穷无尽。这一个晌午饭,自然是尽饱吃。一碗烩菜,上面盖几张肥猪肉片片,辣子油汪汪的,几乎裹了肉片,我舍不得先动肉,就把肉轻轻拨一边,一筷头一筷头掏下面的萝卜,粉条吃。哔嗤哔嗤嚼菜的同时,眼睛盯着那几块肉,目光懒惰,就像手电筒的光,久久移挪不到别处去。直到斜着碗把汤汁喝毕,那几片肉肉,平躺在了碗底,这才夹起最上头那一片,翻过来翻过去看一遍,才一小口,又一小口,用门牙截一节,舌头卷给老牙,嚼啊嚼,嚼成烂沫,再由舌根输送至喉咙,下咽。这才是真正的细嚼慢咽,品味肉韵。肉吃毕,就又吸长面。有了腥气的面条,格外香醇,这一顿,我妈说娃你好好吃,馋了一年了,我就放开肚皮吃,吃到肚子胀。
我小时候所谓的过年,其实就是杀猪这一天吃得最好。过了这一天,年猪除了头蹄里物,两扇猪肉,都要用土推车拉到灵台县城去卖。不卖掉,第二年长拉拉的365天,咋过哩。所以从天蒙蒙亮二哥出发起,一家人的心就提到了嗓子,为卖不掉肉而担忧。事实也是,千家万户和我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跟我们的希望又极相似,在腊月末端的县城大街小巷,摆满了白腊腊又硬邦邦的猪肉,跟集的人人山人海,卖肉的人人山人海,买肉的人却稀稀拉拉,本地吃国库粮的人,没有杀年猪的人,手头宽裕一些的,割三五斤、十来斤的肉,从年头到正月十五,勉强哄哄娃娃伙,哄哄自己的嘴,掺和个腥汤喝喝,日子紧张的,也就筒了袖口,在肉摊前转来转去,临毕一咬牙,空手走回家去。而最终,肉才能在腊月二十八二十九被卖掉,多半是陕西的客,兰州平凉的贩子,挨个收购。这时候的肉,已经风干了许多,斤两已然不是离家时候的斤两,价格又被压至不能再低的数字。贩子嬉眉来嗨起来了,而卖肉的人,就活像割掉了自己身上的肉,疼痛在心,嘴里又不敢说出来。往往,二哥回家时,已到半夜。二哥脚步轻,轻轻地回到属于自己窑屋睡觉,我爹还是听见了,就给同样不能入眠的我们说,甸肉卖了没有,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更加焦急,披上棉衣,去柴草窑看我二哥拉回来的推车。推车光净着身子,灰头土脸地躲在角落里,我爹就哔哒哔哒着布鞋返回已经冰凉的窑炕,他不曾打唉叹声便躺去,我们猜知肉已卖掉,几个人心花怒放的样子,就又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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