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和人生 从几个字说开去 □丁淮飞
《退避三舍》(资料图片)
《塞翁失马》(资料图片)
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就写过，中国的历史往往带有一种哲学的思想。这样的例子很多，从几个字就可以窥视出历史和人生，这实在是一种中国历史文化的特有现象。
先说一个不被人接受的“退”字。中国历史上，“退”字的运用可以追溯二千多年以前，春秋晋楚争霸时就有“退避三舍”的典故。《宋史·道学传四》有曰：“分之所在，一毫跻攀不上，善处者，退一步耳。”元代王德信的《集贤宾·退隐》也说道：“退一步乾坤大，饶一着万虑休。”这里都是说为人处世礼让三分，在一些时候，退一步是更好的处理方式。中国人常挂在嘴边的“退一步海阔天空“，也包含这样一种思想。
中国人常说“退”，又不是完全退走的意思，而是隐含着“进”，这和辩证法上所说的事物的两面性差不多。国人常说“以退为进”，这个“退”里面包括的因素实在太多，有策略，有因果、有道义。但“退”可能只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更好更远地前进。像前面说的春秋晋楚争霸时“退避三舍”的故事：晋公子重耳曾流亡楚国，楚成王待他很好，天天设宴款待重耳。有一天他们喝得有点多，楚成王问重耳：“老兄，你在国内混不下去了落魄跑到我这儿，我不但没有看不起你，还对你这么好。假如有一天你走运，回国当了国君，拿什么来报答我呀？”重耳歪着脑袋想一想说：“你这里金银财宝、山珍海味、帅哥美女什么都不缺，再说送你这些你也不稀罕。这样吧，如果托您的福，我能返回晋国当上国君，我一定努力使晋楚两国处好关系，如果不幸两国交战，我就让晋军退避三舍(九十里地)，以报答你今日的款待。”楚成王听了哈哈一笑，也不在意。过了几年，晋国发生了内乱，重耳果然被大臣们拥立为晋国的国君，就是晋文公。又过了两年，晋楚为了争夺中原霸主的地位，不可避免地针对起来，两军摆好了架式，战争一触即发。这时，重耳想起了自己当年说过的话，下令军队后退九十里地。楚军紧追不舍，双方在城濮展开大战。结果，晋军打败了楚军，晋文公重耳也成了中原霸主。
重耳的“退避三舍”在晋军的取胜中起了重要作用，晋军后退九十里，看似吃了亏，但实际上却一举三得：一是赢得了道义。在中国，黑与白是截然分开的，战争分正义与非正义，守信在先，主动避让，使晋军在道义上先取胜了。二是骄纵了敌人。楚军见晋军后退，以为是晋军害怕自己，骄傲自大不可一世，导致骄兵必败。三是鼓舞了士气。晋军见楚军步步紧逼，都认为楚军欺人太甚，于是人人抱死战到底的决心，激发了强大的战斗力。正如晋国大臣狐偃向军队解释退让时说的：“打仗先要凭个理，理直气就壮。主公在楚王面前答应过：要是两国交战，晋国情愿退避三舍。今天后撤，就是为了实现这个诺言啊。我们退了兵，如果他们还不罢休，步步进逼，那就是他们输了理，我们再跟他们交手必胜。”
当然，“退”的时机把握尤其重要。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怎么退，退多久，退多远，把握这些都需要有精准的判断力，敏锐的洞察力，以及较为深厚的修养，是不容易做到的。
再比如说“舍”字。舍去得到的东西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但偏偏这个“舍”字却又和“得”字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叫做“舍得”。舍得两字出自《易经》。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舍得是一种人生智慧和态度。百年的人生，也不过就是一舍一得的重复。
冯谖是战国四公子之首孟尝君的门客，他投奔孟尝君时，孟尝君看他一身破衣裳，脚穿草鞋，腰里系着一把剑，连剑鞘也没有，就问他：“先生找我有何见教？”冯谖说：“我穷得活不下去，到您这儿找口饭吃。”“你有什么本事呢？”“我什么本领也没有。”孟尝君笑了起来，说：“那你就先住下吧。”孟尝君手下的人看冯谖这么穷，又没本领，都看不起他，把他安排在下等房间里住，天天给他粗饭吃。没过几天，孟尝君问起：“那个冯谖在干什么？”回答：“他呀，天天弹那把剑，边弹还边唱；剑啊咱们回去吧，这儿吃饭没鱼虾。”孟尝君觉得这话传出去，自己没脸面，就让人把冯谖搬到中等房间里住，给他鱼虾吃。没过多少日子，冯谖又唱了：“剑啊咱们回去吧，这里出门没车马。”有人把这话报给了孟尝君，孟尝君吩咐再给他一套车马。谁知没过多久，有人又来反映说，冯谖仍旧天天在唱：“剑啊咱们回去吧，没钱不能养活家。”孟尝君于是派人经常给冯谖的老母亲送钱用。冯谖这才不弹不唱了，这叫冯谖弹剑的故事。
过了一年光景，孟尝君想到在自己的封地薛城还放了一大笔高利贷，已经年把没收上利息来了，决定派人去收一下。有人推荐冯谖，说：“这家伙身材高大，又很会说话，别的本事没有，收债也许还行。”孟尝君就把冯谖找来，对他说：“我想请您替我收债，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冯谖很爽快答应：“行，我去。”临走的时候，他问孟尝君：“债收了以后，要买点什么回来吗？”孟尝君说：“你看我家缺什么就买什么吧。”
冯谖到了薛城，召集债户。冯谖同他们一一核对了债券，问明了情况。凡是当时能给利钱的，就收下他们的钱；一时没钱的，就约好归还的期限；穷得实在还不起的，就干脆把他们手中的债券收回，当着大家的面，一把火都给烧了。冯谖说：“孟尝君借钱给你们，本来他是不想收利钱的，可是他手下有一大帮门客要养活，所以叫我来收利钱。如今核对了债券，能付的都付清了，暂时没钱的都约定了归还的期限，请务必按期交付，实在付不起利钱的，孟尝君说，连本带息都奉送了。这都是孟尝君的恩典，大伙可别忘了啊！”一番话，说得大家欢呼起来，都万分感激孟尝君的恩德。
孟尝君听到冯谖烧债券的消息，不由得火冒三丈，立刻派人把冯谖叫回来，气呼呼地责备他。冯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请您想一想，现在，付得起利息的，已经定好期限，到期准能交上。付不起的，就是再过十年八年，他还是付不起。逼急了，他索性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些债券还有什么用处呢？我把这些没用的债券烧了，使薛城百姓对您感恩戴德，到处颂扬您的美名，这不是大好的事情吗？我临走的时候，您嘱咐我拣您家缺少的东西带回来。我看您这儿金银财宝，山珍海味，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对穷人的情义。所以我就把情义给您买回来了。”孟尝君听了，只好说：“算了，算了，先生休息吧。”
又过了一年，有人在齐王面前诋毁孟尝君，齐王便罢掉了孟尝君的相位。孟尝君罢相后返回自己的封地，距离薛城尚有百里，百姓们早已扶老携幼，在路旁迎接孟尝君。孟尝君此时方知冯谖焚券买义收德的用意，感慨地对冯谖说：“先生说的情义，今日我才见到了！”
孟尝君舍掉的是一些钱财，得到的却是百姓的真心拥戴。后来孟尝君因为冯谖的功劳，又当了十几年的相国，并且没有遭到丝毫的祸患。这固然是冯谖的深谋远虑，也是孟尝君深知有舍才会有得，从而给自己免去祸患，带来好的结果。
人生一世，往往不得不在“舍得”面前徘徊、彷徨。诱惑如同美景，如果贪多求全，终将一无所获，不如抽身而出，反而海阔天空，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再比如说“福祸”这两个字。大家都对“福”字情有独钟，对“祸”字都敬而远之。比如过年，都要在门窗上贴个“福”字，希望来年有好运。没有人贴“祸”字的。可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意思是祸与福互相依存，可以互相转化。表面上红红火火，可瞬间大厦倾倒，灾祸突如其来。有时弱小卑微，可猛然兴旺发达，势不可当。凡此种种，看着不可思议，其实福祸转换背后隐含了一种必然。
“塞翁失马”是一则寓言故事，语出《淮南子·人间训》。它是为阐述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祸福倚伏观服务的：靠近边塞的地方，住着一位老翁。老翁精通术数，善于算卜过去未来。有一次，老翁家的一匹马，无缘无故挣脱羁绊，跑入胡人居住的地方去了。邻居都来安慰他，他心中有数，平静地说：“这件事难道不是福吗？”几个月后，那匹丢失的马突然又跑回家来了，还领着一匹胡人的骏马一齐回来。邻居们得知，都前来向他表示祝贺。老翁无动于衷，坦然道：“这样的事，难道不是祸吗？”老翁家养了许多良马，他的儿子生性好武，喜欢骑术。有一天，他儿子骑着烈马到野外练习骑射，烈马脱缰，把他儿子重重地摔了个仰面朝天，摔断了大腿，成了终身残疾。邻居们听说后，纷纷前来慰问。老翁不动声色，淡然道：“这件事难道不是福吗？”又过了一年，胡人侵犯边境，大举入塞。四乡八邻的精壮男子都被征召入伍，拿起武器去参战，死伤不可计。靠近边塞的居民，十室九空，在战争中丧生。惟独老翁的儿子因跛脚残疾，没有去打仗，因而父子得以保全性命，安度残年余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可以转化为祸，祸也可变化成福，这种变化深不可测，难以预料。
李自成是明末著名的农民起义军领袖，经过十七年的艰难转战，终于进军关内，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接着他又率军攻入北京，推翻了近三百年的明王朝，也达到了他个人事业的顶峰。但就在北疆未定、江南未平的情况下，李自成的骄傲升级、志得意满，认为一统江山不在话下。在不知清军入关和己方后方不稳的情况下，盲目带兵征讨吴三桂，悬军远征，孤注一掷，最终惨败在山海关下。李自成就是在成功之前、成败之际头脑发热，乐观的估计了当时的形势，采取了错误的决策，迅速走上了败亡之路。所以说，成败一念之差，福祸一线之隔。《左传》上说：“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意思是：禹和汤遇事从自身找原因，他们的兴盛很迅速。桀和纣遇事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从而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引申开来，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人生之中的福和祸都是暂时的，关键是认真做人做事，加上形势的变化，福和祸的转化也许一夜之间就可能发生。
中国的文字博大精深，寓意深刻的字不在少数。除以上说的这些字以外，还有像“去、留，上、下，快、慢，宠、辱”等等还有很多，这些字都包含有互相转化之意。“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理解中国文字，才能读懂中国历史，就像这副名联道出的人生对事对物、对名对利的态度：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只有这样，才能更加体会中国文字的魅力，理解人生的真谛。也只有这样，才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坦然面对人生，生活得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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