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片稻田

商洛日报 2018-08-21 08:44 大字

张菊香

小时候,村子北边有一大片稻田。

稻田北面是著名的沙河。河沙是优质的建筑材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挖河沙成风,河床陡降数米。一堤之隔的稻田遭受池鱼之殃,成为旱地。

现在,那里耸立着一排排楼房。

记忆中,春暖花开日,稻田最美时。那时候,嫩绿的秧苗横一行,竖一行,横竖相接,形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既庄严又充满生机。雨过天晴,镜子一般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一瞬间,你会困惑是天在水里还是秧苗长在了空中?几只早来的白鹭还有比白鹭个头大的鹤(我们叫它老鹳)迈着优雅的步子在水中觅食。有一只突然拍拍翅膀,腾空而起,紧接着一只又一只跟随而去。它们似乎也在欣赏脚下的美景,然后轻盈地落在另一块稻田里,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水里一团团白色的倒影也会随着涟漪散去,由模糊变得清晰。

稻子快成熟了,成群的麻雀前来和人争食。生产队让各家轮流“看稻子(赶麻雀)”。正是暑假后期,这个任务总落在我的肩上。赶麻雀,听起来轻松又好玩,实际上很不容易。首先得早起,因为麻雀是勤快的鸟儿。早上,我在母亲“吃到嘴楞楞的东西可不能让鸟雀给糟践了”的唠叨声中,揉着睁不开的眼睛,手里拿一根竹竿,不情愿地去水田畔。初秋的早晨很凉,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湿,冷得牙齿直打架。

好不容易等到分稻子了,那是按工分分的。我们家孩子多,只有母亲一个人挣工分,是“缺粮户”,所以从没分到母亲所说的“吃到嘴楞楞的东西”。邻居家飘出的米饭香激发出我对米饭无限的想象力。当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吃白生生、香喷喷的大米饭。

第一次吃米饭已是在西安上学时。那时米饭专设窗口,限量供应,价钱也贵。“我去奋斗米饭”是同学们打饭时常说的一句话。“奋斗”二字道尽吃米饭的不易。这更使我坚信米饭是人间最难得的美味。从此,每次吃米饭,我总是虔诚地、细细地咀嚼每一粒米。我徒劳地想从每一粒米中品出那块稻田里产出的大米的味道。

充满希望的稻田没有提供我们香喷喷的米饭,饥饿的眼睛却搜索到另一种美味:蜗牛。初冬到来年春天,稻田空茬,里面蜗牛又大又多。只要不怕冷、不怕脏、不怕会在腿上钻洞的蚂蟥,半晌功夫就能捞到一大笼。这样的苦力活要等哥哥回来干。捞够两大笼,担到河里冲净壳上的污泥,再倒在岸边,用石头砸破壳。看着蜗牛纤细的触角绝望地挥舞,小小的躯体痛苦的扭动,你得忍着恶心,收起可笑的怜悯之心,并尽快成为有技巧的猎杀者。因为砸重了,会把肉砸烂,污泥和内脏会渗到肉里,碎壳也会扎进肉里;砸轻了,肉和壳连在一起不好剥,内脏也不好清除;砸得刚合适,只需在水里冲一下,内脏就会冲走。如果再仔细点,削掉头,就只剩指甲盖大小的白嫩的肉。两大笼能洗出半盆肉。

这时候,母亲会变戏法一样,变出两个核桃、几粒蓖麻,在案上擀烂,放进锅里爆出香味,把肉倒进去,如有几粒花椒就更好了。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着肉香。蜗牛肉很筋道,很有嚼头,细嚼慢咽地话,一碗能吃很长时间。

三十多年后,家庭聚会,哥哥点了一大盆价格不菲的炒田螺,里面点缀着红辣椒,绿豆子,煞是好看。不知是品种不同,还是做法不对,没人吃出当年的味道。哥哥大肆渲染当年“大碗吃蜗牛肉”的情景,引得侄女们脸上全是大写的羡慕和嫉妒。大嚷:“你们也太奢侈了吧!这么贵的东西一人一大碗?还没壳?”小侄子也气呼呼地喊:“你们吃好东西都不叫我!”大家都笑出了眼泪。

今天,站在那一排排楼房前,昔日稻田美好景致永远无法再现。有关稻田所有苦涩或美好的故事,经过岁月的打磨,都变成一粒粒晶莹、温润的珠子。记忆的金线将它们穿攒成一串美丽的珠链,挂在每个经历过的人的胸前,提醒我们对食物的敬重,对另一种生命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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