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那棵银杏树 □马晓安

西安日报 2018-08-02 05:42 大字

南京来了位文友,非要去看王维的那棵银杏树,说自从十三年前看过之后,魂牵梦绕,放不下心来,本次来西安公干,就执意要圆了这个梦。于是我也就陪着看了一回那棵还健在的,据说是王维手植的银杏树。

盛夏的辋川山坳里,满是灿然丰韵的风景,那棵银杏树巨大而沧桑的树干也擎着一树郁郁浓绿,报告着盛夏的消息,也报告着自己身体尚且健康的全部信息。当然,也报告着王维这位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伟大诗人还健在于我的心里。

王维四十岁那年,是开元九年(公元741年),应该也是初夏的一日,王维划着小船,由京城长安溯灞水入辋水,来到了辋川。辋川在长安东南古蓝田的终南山腹地,因数水交错如辋状而得名。山不在高,有水则灵。初唐诗人宋之问在此建置一处别业,其间溪潺泉飞,鸟嘀蝉鸣,修竹葱郁,草木茂盛,况有若干馆舍掩映其间。王维慕名而来,看中了,便购之而居,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

想那王维,朝事完毕,便与道友裴迪乘一叶小舟,看一路好山好水归至辋川胜境。酒饭之后,即聚坐一馆舍之下——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坨、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坨、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凡二十处,任由心情选坐——品茶说禅,弹琴赋诗,吃酒论画,那简直是神仙的日子了!

就这样,晋人王维与秦地辋川结缘,便同名于天下,同载于历史。地因人而名?人因地而名?我说,辋川是沾了“诗佛”王维的光了。

大凡隐者大都高人逸士,也一定因些这样那样的可与外人道或不足与外人道的缘由。王维为何?

王维诗名早著,时在河东山西,著名诗人群星璀璨,王绩、王勃、宋之问、王昌龄、王之涣、王翰、卢纶、柳宗元、王涯、吕温、司空图、温庭筠都已誉满大唐。而王维,则是那璀璨中之璀璨,明星中的明星。加之他长年做官长安,又多与亲王贵胄交结往来,文名盛极一时。天宝年间大唐刊印《河岳英灵集》,王维被列为三十五位“河岳英灵”之冠。唐代宗赞誉王维“天下文宗,经历先朝,名高希代,时论归美,诵于人口”,而令编辑王维诗,作“诗名冠代”之评价。杜甫称赞王维“最传秀句寰区满”。这种效应,当时还名声寂寂的杜甫自然望其项背而不及,即便是天才诗人李白,也只在伯仲之间耳。当然后世称王维“诗佛”,便是重新排了座次,随“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之后了。

王维精于音律,有载说,一幅奏乐图众士不识,王维观之曰“《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请来乐师演奏,果然分毫不差。研究者云此说不实,然正史《唐国史补》载王维精通音律却是事实。王维画臻其妙,笔踪措思,参于造化,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著有画论之《山水论》《山水诀》传世,被誉为中国水墨山水之鼻祖。

苏东坡最懂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书、画的情怀与浪漫,让王维当之无愧成为大唐上层社会的偶像,连皇后都是他的忠实铁粉,何况王公大臣?何况天下?

然而王维的仕途也真真切切是坎坷的。王维初入士为太乐丞,负责朝廷礼乐事。官儿不大,王维心大。满怀豪情要为大唐干一番事业,却因其治下伶人“舞黄狮”事件,被贬济州司仓参军。这不大不小的挫折,给年轻气盛的王维一个告诫:煌煌大唐,有些东西,绝对不能触碰。

张九龄为中书令,赏识王维而迁右拾遗,一个“捡皇上(政策)遗漏”的小官。王维心情大好,即作《献始兴公》,高调称颂张九龄,痛斥植党营私和滥施爵赏之弊政。“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明确表示愿追随明相,实现自己政治抱负。

看来那次告诫,对王维并没有管用。即使仕途遭挫,仍铿铿锵锵,《不遇咏》言:“今人做人多自私,我心不说君应知。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济上四贤咏三首》大赞“四贤”德才,并鸣其不平。将“四贤”同“童年且未学,肉食骛华轩”的贵胄子弟作比较,揭露社会不公。《寓言二首》更是对那些不学无术却窃取高位、过着豪奢生活的贵族子弟提出责问:“问尔何功德,多承明主恩?”

后世赞说,其时之王维具“建安风骨”,然时运不济,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张九龄罢相,权奸李林甫任中书令,朝政日趋黑暗腐败。王维官至正五品给事中,再无迁升。面对强大的李林甫势力,诗人王维太渺小了,太无奈了。无奈的王维开始分心了,开始身在朝廷,心在山野了。

躲也不及。安史叛军攻陷长安,王维为叛军俘获,被强作“伪官”。战乱平息,王维以叛军当论斩,幸其在关押洛阳菩提寺时赋有《凝碧诗》,记载着降臣王维对大唐的忠诚:“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一首诗,救了诗人一条性命。未久,又幸擢迁尚书右丞。

此际的王维矛盾而痛苦。他毕竟作过叛军的“伪官”,这是他耻辱的污点;他厌恶而又无奈官场的黑暗,却又对天子的宽宥和擢拔心存感激。“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叹白发》)”几番纠结,诗人还是打消了意欲退隐的念头。《送韦大夫东京留守》记载着诗人的心迹:“曾是巢许浅,始知尧舜深。”在《与魏居士书》中,还以儒道和佛理劝说魏居士出山做官,效忠朝廷。极度痛苦之时,也只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个人偷着放纵一回。

才高自然气傲。不易而无助的王维实在是让人怜惜!

王维始终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有人便说风凉话:“恋栈怀禄,不能决然。”此言不准,亦不公。

王维其时家境确不殷实,而且还很拮据。《偶然作》其四云:“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他确实不能清贫,因为他要养家糊口,要尽孝。不舍朝廷那份俸禄,是情理之中的事。

明末的黄道周,一生真正在朝做官也就两三年时间,其余大部分日子不是被皇帝关着,就是被贬回老家。然而到了南明小朝廷奄奄一息之际,他毅然还要率两三万乌合之众与精锐的清军骑兵决战,死而无憾。那位被今人誉为“把不堪活出诗意”的苏东坡先生,被贬黄州,“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处进退已皆失据的境地,却还要感叹“君门深九重”,为不能向皇上尽忠而抱憾。

有一种认识叫一厢情愿。似乎王维决然归隐,就是气节,就是我们心中的王维了!王维无意于做我们心中的偶像,王维不是为我们活着。王维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那个封建盛世大唐的王维,王维是他自己的王维。我们不要“塑造偶像”,我们要尊重历史。

现在该说说那棵银杏树了。

王维的辋川二十景中确实有一“文杏馆”,王维《辋川集》中也确实有一首《文杏馆》诗:“银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做人间雨”。这银杏树真的就是王维手植?我曾查过旧版《蓝田县志》,未获些许蛛丝马迹。或许“王维手植”只是个传说,但传说必有传说的道理,王维肯定跟这银杏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传说也不会一传就是一千多年。我执着地如是想。

于是我查了银杏树的历史和背景以及它的特质,结果让我吃惊。

银杏树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珍贵的树种之一,是古代银杏类植物在地球上存活的唯一品种,因此植物学家称之为植物界“活化石”,并与雪松、南洋杉、金钱松一起,被称为世界四大园林树木,我国园艺学家尊崇为“国树”。

银杏树体高大,伟岸挺拔,极具观赏价值,与中国文人中国文化有着天然的血脉文缘,也记载了中国文人的傲骨精神。银杏树寿龄几达数千年,是树中之“老寿星”。雌株概20年开始挂果,500年仍能正常结实。植物学家把银杏与恐龙相提并论,誉作植物界的大熊猫。由此,郭沫若先生称之为“东方的圣者”、“中国人文明的有生命的纪念塔”,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下来的珍奇”,是“随中国文化以俱来的恒古的证人”。

我忽然明白了,那银杏树不就是王维吗!

银杏树是长寿树,是因为她的风骨,她的精神,她对人类的贡献,它顽强的生命力!王维也是长寿的,王维以自己极其坚强的忍耐力坚守着她精神的“洁净”,坚守着他在山水诗、山水画、古典音律方面给中国文化的贡献,而把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甚至化和为她的“养分”,而滋养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王维!

难怪乎宋代大诗词家苏东坡要盛赞银杏树那一处千年风景:“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

那棵伟岸而古老的银杏树,是不是王维手植,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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