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 □朱琛晨

我再一次去了香积寺。一个人。

上一次，是一群人一起去的，只记得红墙青瓦旁那棵金灿灿的银杏树下我笑得嫣然，可那展厅里的僧人介绍了些什么，我却是不记得的。

如今，再一次来，我一个人，来佛门寻求一丝心灵的安宁。径直寻到佛塔前的那棵银杏树下——孤寂的、羸弱的残枝，零星的挂着几片不愿掉落的枯叶。寒风里，黑白格子的长围巾在我的肩头飘荡着，像是孤苦无依的游魂。

残叶萎靡，棕色从叶茎向上蔓延，只剩下腐朽的颜色和干瘦的躯体。我皱了皱眉，却没有舍得扔下手上这片残叶，紧紧攥在手上——只不过是一个依托，妄图以此弥补内心的空落和凄楚。

我终于在微信上拉黑了那个我曾经轰轰烈烈、极尽张扬地喜欢了六年的人，删去了所有相关的旧忆。这个曾经让我割舍不下的人，成了我第一个舍下的人。

犹记当年初遇时，为着他作为语文课代表，声情并茂地朗读课文时内心升起的那一丝反感。很久以后和他谈起这个“第一印象”，他笑得自负而张扬：“你那是嫉妒我吧，‘语文小公主\’却被我占了语文课代表的名头——不过我就是读得好啊，嫉妒去吧你！”

早已忘记当初是怎么成了朋友，以至于最后成了扎根在我心上的魔障，只是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我们已是郊不离孟。以至于当时班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找不到我的时候找他，找不到他的时候找我，一准儿找得到——同桌把这句话转述给我的时候，我正逐字逐句帮他改作文，听着这句话，我笑得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一页页翻着曾被我珍视的两本厚厚的日记，每一页都有着关于我们的曾经：陪他参加十大歌手比赛、看他受伤时的心疼、他恨铁不成钢地教我地理题、高考前相互提问着复习……每一页，都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印记。

我喜欢他，全世界都知道，他洋洋得意；他喜欢的不是我，全世界都不知道，我泪流满面；他只是我的男闺蜜，全世界都不知道，我强颜欢笑。

拉黑他的那天，和往常一样，宿舍窗外，西安的雾霾依旧醇厚。在群里和闺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可他每一次的出现都伴随着讽刺与嘲笑。一刹那的沉重与无力袭上心头。我本想关掉微信，可被最小化了的对话框一直诱惑着我去点开，满屏幕皆是他的张狂——

华：那拉黑我呗！不过你相信她会拉黑我？她拉黑谁都不会拉黑我！

那张笑得了然而自负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我颤抖着手，将好友列表里他的名字拉进了黑名单里。他的头像依然在群对话中自得地闪动着，而我已发了朋友圈，跟他、也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朋友圈评论区里，高中同学一片愕然。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在多年隐忍之后我突然的爆发。过往激烈的争吵依然在眼前，他自得的笑仿佛就在耳边，挥之不去。泪水决堤，咸得发苦。隐忍终成绝望，曾经的情深终于燃到极致，只剩下灰烬。

身旁，僧人绕着佛塔，转着念珠，念念有词。佛说，舍得，有舍才有得。一念执着，终不过飞蛾扑火。

残叶归根，我在佛塔下盘桓，祈祷着舍下那些旧念。

我终于拉黑了那个我最喜欢的人。

我终于舍得拉黑了那个我最喜欢的人。

我想，我终于可以不喜欢他了。

风冷，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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