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打开了一扇门

■时潇含

这一年,我度过了在暗夜中闪着微光的高三和高考；这一年，我背井离乡上了大学，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奔向了远方；这一年，看到了生活的多种不同姿态；这一年，由迷茫到笃定，再到摸索前行；这一年，遇到许多有趣的灵魂，并有幸与一些人同行一程；这一年，我18岁，刚刚打开了任意门，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

很多人说回想起高考的时候，觉得那一段时间是闪着光芒的，苦中带笑的。然而，于我而言，也许记忆的棱角还未被完全磨平。写作业到一两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一道数学题，梦里都是语文课文。焦虑不安，彻夜难眠。还有那些现在看起来无比可笑的困扰，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所做的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人能渺小、卑微到几何？我自知内心的冰火交融，我会成为一个冷漠麻木、漠不关心、斤斤计较、生活稳定、拖家带口的斯文败类吗?我孤独、迷茫、愤怒、敏感、功利、小肚鸡肠、一触即发……这些感受依然历历在目，更不会忘记。我反复问自己，是为了什么，我因为一场考试而放弃所爱，忍受桎梏，却仍然趋之若鹜、患得患失？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心中翻江倒海的刺痛感，时刻提醒我，我的记忆即使由滔滔不绝的抱怨变成了绝口不提的沉默，它依然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的胃里，我看见的风景中。所幸，我遇到了一些发光的人。要知道，对一句春华秋实的期望，可以成为一根枯草熬过整个冬天的理由。一瓶封存的希望，可以让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忘记阳关十里何其漫长。

我也不会忘记，那是太阳卡在地平线上的日子，好像只要往前跑，多少山川河流、泥泞沼泽都可以跨越。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但是这是我最心怀希望的日子，我觉得自己最无所不能的日子。我至今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只是很希望，下一次回首时，能够谈笑风生，不动情。

我记得尤为清楚，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2017年6月9日，我开始了一场不问归途的跋山涉水。从深圳到南京、西安、西宁、三亚、美国、济南、重庆、俄罗斯、成都、天津、哈尔滨、日本、岳阳。

从报复性疯玩儿，就像是没有明天一样地尽情享乐，到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想得到什么，想展现什么。这些短暂的惊鸿一瞥，也让我越来越相信，那个我所不知的世界，即使有其黑暗不堪，即使我的远方不过是别人的苟且，但是这都值得我去一探究竟，也值得我用一门新的语言去管窥另一种文化中人们的所思所想，她历史人文中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每一种语言背后的文化与思维方式，都弥足珍贵。

用法语说油腻的情话最合适，说俄语的时候一定要学俄罗斯人用另外一块肌肉微笑，说日语的时候哪怕平时笑声如杠铃般的我都会有一种软绵绵樱花小姑娘的感觉。在国外的经历，让我一改原来不敢张嘴说外语的莫名恐惧，尽量跟当地人用当地语言交流，收获的远远比我付出学几句简单对话的精力要多得多。与其说是学了几句没什么用的客套话，不如说我在期望更多的交流，更深刻地理解他乡人的风土人情，并且在极大的差异与冲突中，保持一份尊重。或者说，起码试图做到。

即使骄傲如法国人，在得知我试图说法语时，都以极大的耐心和兴趣，教我学会了怎样用法语收放自如地骂人。而在以高冷著称的俄罗斯，西伯利亚使人瑟瑟发抖的寒夜中，收获了卖唱青年的一个熊抱。在贝加尔湖畔跟牵着草原狼闲溜达的小哥驴唇不对马嘴地拉家常，颤抖着手摸了摸战斗民族的小宠物。在日本收获老大爷送的一根焦糖玉米。无数次把问路的我送到终点的路人，听说我们带不了很多零食回去后，把手上所有零食都给了我的售货员小姐姐。还有太多太多猝不及防的感动和让一天都变得有焦糖芝士奶油巧克力味的微笑。

这些都越来越让我相信，哪怕荒谬底色上，有太多值得一过的生活，或者值得我们起码知道它的存在的生活。在我看到生命如此参差多态时，更容易以同样的尊重与理解面对别人的选择与生活，更容易消解那些因为缺乏了解而横亘的冰山。

这一年，面对大学飞逝的一个学期，我是有很多不解的。不明白我在学什么，我想学什么，我想做什么，我学的东西意义何在？我每天消耗的生命值不值得我曾经为之付出的努力？我是否有勇气和足够的清醒说我后悔了或者无怨无悔？我又将在何处，以何种方式，打发我今后的时光？

所幸，我又遇到了一群真正热爱自己所做的一切的人，不论是以何种形式，我看到他们在快乐中挣扎，或者乘风破浪。哪怕他们是喜欢做软件，出国实习打工，还是喜欢音乐，或者能玩出一片天地，不论多么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爱好，但是看到他们竭尽全力、横冲直撞地追求自己所爱的样子，真让人羡慕。我常想，大学和我想得不一样，甚至让我有些失望，但是让我失望的不如说是逐渐停摆的自己。

那些窒息在宿舍里的日子，那些用一部接一部的电影掩饰自己的无所事事的日子，大约在良心的鞭策下要难以为继了。实在不行，哪怕去学习呢？毕竟我年度最喜欢的电影《登堂入室》里面那个热爱写作却分不清现实与小说的男孩儿，最终说，起码数学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哪怕学高数呢？起码能认清自己就只能学文科了。

这一年有太多的改变和遇见，可以说是体重和经历一同指数级增长的一年。过去的我如今还剩多少，我已不清楚了，但是到此为止，不敢说悔字。

希望明年的我就是一个德艺双馨、退居二线的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了。

（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学院大一学生，曾获第七届“鲁迅青少年文学奖”现场作文比赛决赛高中组全国唯一特等奖、第十四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最高奖“全国十佳小作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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