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盏灯 赵浩义

商洛日报 2018-03-22 08:16 大字

清明时节回家祭祖。祖坟坐落在秦岭山脉一峰下面的林子里松柏挺拔,桃花盛开。在祖辈们的墓碑前一一上香、烧纸后,我在母亲坟前坐了下来,回想母亲的历历往事。

1921年的10月,母亲出生在南秦河畔的一个姓林之家。外公是有名望的老中医,在县城开间很大的药铺,由于身高体胖,晚年走不动路的时候,四台大轿出诊行医悬壶济世。优越的家境,母亲可谓是大家闺秀。不仅女红做得好,而且断文识字,能读报纸上的文章。

母亲20岁时,嫁到槐荫堂赵家。到家后,槐荫堂是一个大家族,曾祖父弟兄二人、祖父辈弟兄六个都没有分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家有几十亩地,在县城开有商铺数间。母亲和几个婶娘就成为家里的炊事班,天不亮就下床为一家60多口人做饭,晚上还熬夜为城里的蜡烛铺制作蜡烛。到上床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腰疼背酸。

爷爷去世后,父亲患病不能下地干活,家里的几亩土地就全由母亲一人操持。好在解放后土改土地划归集体,先是合作社,后又人民公社,母亲就成为村上妇女中挣工分最多的社员,同男劳力一起下地干活。

父亲的肺痨全凭他从外公那里搬来的一堆医书,刻苦研读自学诊治,日渐好转终于康复。1955年我出生时,父亲已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中医进入乡联营卫生所挣工资了,每月38元,加上母亲挣的工分,勉强维持一个8口之家的生计。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中国农村遭遇了一场大饥馑,村上的人靠稻糠皮、野菜充饥,连榆树皮都被剥光了,饿死了几个人。母亲和奶奶整天上山挖野菜,挖来的野菜再拌上稻糠就是一顿饭,做好了先让奶奶和孩子们吃,到了母亲碗里就只有一点汤水了。母亲饿的得了浮肿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幸亏父亲行医到深山里买回了一些喂牛的黑豆,才救了母亲一条命,全家人也逃过一劫。

“文革”高潮,学校停课闹革命。我回村上当了“放牛娃”,每天扛着扁担到三十里以外的山上去砍柴。由于路途遥远,鸡叫就得出发,母亲总是半夜就起身做饭,饭做好摇醒我起床,吃完饭给我一个用棉布包裹的饭盒,送我到村口和伙伴们一起出发。不等天亮就走到砍柴的目的地,太阳升起时柴就砍好,扛起七八十斤重的柴担就往家赶,当时我只有十二三岁,七八十斤重的担子越担越沉,走不动时想起母亲送我出村时那消瘦的身影,顿时浑身有了力量。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母亲鼓励我复课考学,每天晚上陪我看书到深夜,天不亮又叫我起床读书,她总是念叨着要“头悬梁,锥刺骨”。家里有一张供桌,每天起床母亲总是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把书摆放的整整齐齐。高考前的三个月,她不让我下地劳动,总是做最好的让我吃。当我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她面前时,她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娃行,能吃公家饭了。”离家上学的那天早上,母亲把她缝好的崭新被褥递给我说:“你哥被村上推荐上了大学,要不是恢复高考,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当农民了,到了学校要好好念书,以后的路就靠自己走了。”我背起铺盖往前走,走了一里多回头看,母亲还是站在村口那棵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往前眺望。这使我想起了朱自清笔下“父亲的背影”。

2000年,我调到省城工作,想把母亲接来,无奈一直住着一间房子。2002年10月份单位分配我一套三居室住房,我第一天搬家,第二天起床就对妻子说:“我回去接妈。”妻子说:“东西摆了一地,等收拾好了再接吧!”我说:“不行,已经给妈说了,妈在村口等着。”驱车120公里赶回村子,老远就看见母亲提着一个包袱在村口的那颗大树下眺望,我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含泪说:“妈,您在家等嘛,外面风大。”接回西安,一位朋友为母亲接风在酒店设宴,母亲进门说:“茅子在哪里?”朋友不解问:“茅子是啥?”我说:“我妈想上洗手间。”惹得一桌人哄堂大笑。

妻子出身农村,通情达理,很是孝顺,为了照顾母亲主动联系借调到西安上班。每天早上起来把饭做好送到母亲面前,中午又步行数里赶回来为母亲做饭,每天还留下一些钱让她到街上吃零嘴。两个儿女也很懂事,争着在地板上打地铺把床让给奶奶睡。母亲在我这儿生活了一年多,体重增加了20斤。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妻子扶着母亲到钟楼看花灯,母亲后面跟了一群记者,镁光灯嚓嚓地闪。母亲问妻子:“咋这么多的人跟着我照相?”妻子笑着回答:“妈,人家在照您的三寸金莲,您同大熊猫一样,是国宝。”

大哥和我在单位都有职务,后来七弟也做了市广电网络公司副总,母亲常对我们弟兄三个说:“妈不指望你们升官发财,但一辈子要积德行善,善事做多了,老天会庇护你们子孙平安。”2015年我退休后被一个民营企业聘去北京做一个公司经理,到任15天接到老领导刘维隆会长电话:“浩义,听说你退休了,来到省会做慈善。”开始我想:人家大老板在西安等了我七天,才来咋能提出辞职,但想起了母亲这句话,就以老婆有病为由向老板请辞,老板见我去意已决,拿来一包钱送我,我说是我对不起你,分文未拿,连夜坐火车赶回西安到省慈善协会报到。朋友问我:“每月几万元的高薪你不拿,回来做慈善又不发工资。”我用徐山林老会长的话回答:“退休后一不干挣钱的忙事,二不干养花的闲事,就干扶贫的善事。”

2003年,七弟带母亲到照相馆照了一张相,照相馆将母亲照片放大展在大厅的橱窗中,行人顿足:“这位老人好慈祥呀!”

2004年春节前,母亲突然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我就请了一名保姆来照料,但母亲身高体胖,保姆扶不起来,大小便都在床上。只有我或妻子下班后携手才能帮母亲上洗手间。母亲的病经过诊治略有好转,大哥前来要将母亲接回家,走时母亲手抓着门框不放喊着:“我不想回、我不想回去……”这是我终生最难忘的一幕,我也不让母亲走,大哥急了发脾气:“86岁的老人了,必须老在家中。”就这样,我流着眼泪送母亲出门。

2004年3月15日,我在北京参加CCBA会展,大哥发来短信:“母亲病危,速回!”我连夜乘飞机赶回西安,回到家中母亲已躺在灵床上了,面带微笑,安然慈祥。

母亲是一只蝉,为了儿女抽尽了身上最后一根丝。

母亲是一盏灯,淳朴善良的天性照明了儿女人生的路。

母亲,您太累啦,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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