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憨送礼（小说）
三憨从兴安城区回到关张镇新文村的时候，已经是撑灯时候。年关将至，冷风把乡村公路冻的铁板般生硬。又一阵寒风吹来，三憨打了个寒战，踩稳脚步急急火火往回赶，肩上的年货越来越沉。
三憨的家在新文村八组的一个院子。住有七八户人家，平日热闹的小院今晚却冷清了许多，只有上屋麻子爷家的灯亮着。三憨放下包袱，顾不得抹把冷汗，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上了麻子爷家。
“人都哪里去了？”三憨子愣头愣脑问。
“喝酒去咧，桦树砭你崇安三达七十大寿，你回来的好，正好赶上了。”麻子爷接过三憨递上的纸烟，边划火柴边说。
崇安三达，三憨最熟悉不过了。叫李崇安，镇上的退休干部，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一个是包工头，在兴安城里开着建筑公司，一个是市里的一个啥局的副局长，乡亲们没少沾崇安三达一家的光，村小修建教学楼，到组入户的公路硬化，两个儿子出了大力，崇安达在村里威望很高。
礼来如山倒。三憨急匆匆别了麻子爷回到自己的家。心想，崇安达的七十大寿一定的去。前年建房，崇安达主动借给自己八千块钱，至今还没还一个子儿，人家于我有恩。一向办事稳重的三憨，找到前年建房住水的礼单，找到李崇安的名字，要看看崇安达送了他多钱，不说多送，起码得如数还回去。密密麻麻的贺礼单子，三憨找到了李崇安的名字：礼金300元。三憨又把礼单塞进了箱子最下面，他害怕看到闪动喜庆光芒的账本，为啥？三憨清楚地记得，前年十月份，自己新屋落成，办个酒席，想把自己多年送出去的礼收回来。于是，按照村里过事的惯例，请来西洋乐鼓队，又备了好烟好酒好菜招待前来贺喜的三朋四友，远亲近邻，风风光光办了四十多桌酒席。火炮齐鸣、管弦笙歌，划拳猜令的热闹场景过后，三憨除了一大堆鞭炮皮以外，一无所获。收的份子钱除去开支，自己还贴了五千多块钱。更为恼火的是，三憨娘舍不得倒掉一些剩菜剩肉，结果吃坏了肚子，住院又花了两千多块。为了还账，三憨把娘送到西安的姐姐家，一头扎进建筑工地打工，一年多天气没着村。
三憨掏出身上所有钱仔细盘点。他知道自己钱不多，近几个月的工钱还没结，身上的千把块钱置办了年货后剩不多了。零零碎碎的票子一共是149元3角。三憨急了，这可咋办，离份子钱还差一百多块，但这么晚了去哪找钱去？再说了，新文村有“腊月不借钱，正月不借米”说法，这个时候去向别人张嘴借钱，明显不是讨人脸色看么？
三憨点燃纸烟猛吸着，在堂屋里急的打转转，怎么办？拿点东西吧，一年多时间没在家呆了，还真没啥拿的。不去吧，我三憨还是个人吗？先去，去了再想办法。三憨心一横，披了衣服，手里捏着仅有的149元3角钱，紧赶慢赶去了桦树砭。
李崇安的院子人影晃动，一堆木炭火燃得正旺，唐佰智手拿话筒正清唱着自己编的《新民风三句半》，三五个人手执锣鼓家什敲得正欢。三憨一看，自己都认识，有家胜叔，三有哥，隔壁的二婶。更让三憨不解的是，地上没有一星儿炮皮，以前各家各户过事那熟悉的西洋乐鼓戏台也没见。崇安达见三憨来了，忙递上纸烟，招呼三憨坐下烤火，喝茶。借着火光，三憨看清了烟的牌子，是村子代销店常买的五块钱的猴王烟，三憨一头雾水。记得崇安达平日里抽二十几块的芙蓉王，今过生日，再怎么说也得个硬中华啥的，莫非他的两个儿子出啥事了？公司倒闭了？三憨顾不了这些，得先找到写礼的账房，看看写礼的人是谁，自己的事情能不能在哪里得到解决。院子西边厢房写礼的，还是村小的退休教师王老师。三憨子颤颤悠悠拿过礼簿子，慌慌张张翻看，礼单上王老师的蝇头小楷虽然好看，但三憨无心细看。他只瞅上礼数字：李大年礼金100元，王二发礼金100元，胡鑫有礼金100元……三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仔细看，没错，都是100元，就连村上农友养殖合作社的刘老板也是100元。他的心怦怦直跳，拢着手，趴到王老师的耳根子小声说：“王老师，是不是搞错了？崇安达给别人送礼可都没下过300块呀，稍微亲近一点儿的关系都是五百、一千，怎么还礼的都是......”“三憨，你真是个憨子，你有所不知，咱村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村上倡导新民风，有了村规民约，能不办的酒席坚决不办，像结婚、老人必须要办的由村上红白理事会给操办，不请西洋乐鼓队，由咱队上的锣鼓队助兴，免费演出，一桌菜不能超150元标准、一瓶酒不能超过40元标准，一盒烟不能超过10元标准，礼金不能超过100元标准。你崇安达，今年七十大寿，人家说啥都不办的，理事会寻思他们一家对村里贡献大，又德高望重，决定由咱本组十几户陪他一起高兴高兴。今这礼钱，他收不收还是两个字，不收，还得一一退给大家。”三憨这才恍然大悟，急忙从衣兜掏出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100元票子，交给王老师，心里的一块巨石也滚落下来。再想想前年自己的那场酒事，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打着转转儿。
这时，酒席开始了，李崇安的大儿子，房产开发公司老总给乡亲们敬完酒，拿起话筒说：“感谢乡亲们捧场，父亲在七十岁的生日里很开心。但父亲说了，今晚一个子也不能收大家的，一会叫王老师把礼金退给大家，请乡亲们谅解。”
三憨送礼（小说）
■ 胡自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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