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芳华
陈若星
最近,与家人去看电影《芳华》,不禁感叹,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芳华。不由得,我想起了母亲的芳华。
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秋天,母亲从下放劳动的深山回到西安,与姥姥和我短暂的相聚。一天下午,母亲带我出去,办完事已是向晚时分。步行回家的路上,路过南郊辛家坡的一家邮电所,母亲走进邮电所,让我在门口的树下等她,并告诉十来岁的我不要走开。
母亲从邮电所走出来时,有些兴奋的脸上有了一小片喜悦的红晕。母亲说,邮电所里上班的人不多,其中一位老工人对她说,很多年前,他是在东门附近的一家邮电所工作,经常见到当年还是学生的母亲从门前走过。“那时的你穿着旗袍,梳着两条辫子,圆圆的脸,每天准点上下学。虽然已经30来年了,但你一进邮电所的门,我就认出来了!”
那位邮电老工人见到母亲每天上下学的年月,应该是在上世纪40年代末。那时,母亲的家在西安城东城墙边的小巷里。那一片,当时是从河北冀中平原逃避战乱到西安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当时母亲所就读的学校,是收留了很多晋察冀流亡学生的汇文女中,汇文女中,就在现在西安市第四医院一带。
与她的大部分同学不同,母亲的家,并不是直接从河北平原来到西安的,而是辗转而来,定居在西安。母亲出生时,姥姥在河北束鹿农村,姥爷在沈阳一带跑生意。当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姥姥下定决心,离开束鹿乡下,去寻找她的丈夫。
在母亲之前,姥姥曾生过三个男孩儿,但是都不幸夭折了。因此,到母亲出生时,姥爷家人十分的不待见。正在坐月子的姥姥孤孤单单没有人照料,也没有足够的婴儿用的小被和尿垫子,所以只好把孩子放在炕灰里。母亲出生时正是正月寒冬,从炕洞中铲出不久的炕灰热乎乎软绵绵的,婴儿放在里面,尿湿了就刨出去,再放上几捧新的炕灰……就这样,可怜的母亲一直在炕灰中长到几个月,直到春暖花开时节……于是,待孩子长到两三岁,姥姥便带着她离开了老家。到了沈阳之后,日子更加不好过。于是,姥爷变卖了家产,带着妻女,长途跋涉来到西安。
母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当年,她在沈阳的街巷旁,曾经看到过号称“魔术大师周化一”的民间剧团表演魔术杂技。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母亲,看到这些艺人们,虽然身上穿着华美的演出服,脚下却穿着十分破烂的鞋子,有的甚至打着赤脚,显得十分可怜,当时还是小姑娘的母亲心中充满着同情。几年后,她在西安钟楼旁边的空地上,又见到了这群艺人,母亲的心中顿时便被兴奋和激动所充盈,仿若他乡遇故知一般。
临近西安解放时,姥爷久病去世,家里的状况愈发不堪,姥姥甚至要靠为人家洗衣服和当保姆来维持家人的生计。当时,18岁的母亲刚刚中学毕业,她不甘心接受姥姥和亲戚们商量的让她早点儿嫁人的安排,打算找份小学教师的工作,挣钱养家。这时,她碰上了西北军政大学的招生干部,马上便换上军装入了学。可能是从炕灰中养出的孩子吧,母亲的性格中充满着不屈与倔强。那时学校实行供给制,发军装、发被褥,但褥子单薄极了,根本无法御寒。许多同学都从家中做好厚褥子带到学校,母亲却整整一冬一直铺着单薄的褥子,因为她知道,自己太贫寒的家庭,甚至承担不起一床温暖的棉褥子的花销。到了第二个学年的冬天,母亲才终于铺上了厚厚的棉褥。她从自己每月微薄的生活津贴中,省出钱来,不但接济了家里的姥姥和小姨,还让自己的睡眠也变得暖和起来。
母亲参军入学不久,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母亲和学校里的同学都写了要求赴朝参战的请愿书,但只有一位同学的请愿得到了批准。于是同学们便积极开展文学创作,支援前线。当时还是青年学生的母亲,根据一位志愿军战士的事迹,写下了一首大鼓词《铁脖子》,在老师的推荐下,被那位唯一前往朝鲜战场的同学带到了前线,由军队的文工团员进行演出。母亲曾经回忆说,这位同学从前线战场回国返校后,还带回来了一颗硕大的朝鲜苹果,全班同学把这颗苹果切成薄片,每个人品尝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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