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奶奶 ■吴树鸣

西北信息报 2020-01-10 01:49 大字

妻子有两周没有见孙子了。这天去看孙子,刚一进门,刚过三岁半的孙子就欣喜地嚷道:“爸爸妈妈,你们看谁来了,这是我小时候的奶奶。”孙子自出生至今,就一直是妻子协助儿子媳妇看管的。妻子回家学说着孙子的情景,令人忍俊不禁。

奶奶是永远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屈指算来,我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四十余年,在三秦大地的关中西府农村,把奶奶称呼为“婆”。我婆像农村千千万万的祖母一样,平凡而普通,中等偏上的个子,稍微有些发胖,衣着朴素,满头银发上盘着发簪,脸上爬满岁月的皱纹,黑色的裤脚小腿总用宽布缠的紧紧的,就是受了封建时代摧残的那种小脚老太太。后来知道,我婆也是渭河北当时的兴平县冯姓大户人家的闺女。我婆不管是柱着拐杖行走、还是盘腿坐下来,神情总是那么慈祥、安宁、不紧不慢。记得早先我婆爱我哥哥胜过爱我,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更加爱我、疼我。那时候,农村普遍口粮紧,一般家庭生活都很困难,一年里也几乎是过年才能吃上白蒸馍、饺子、大肉,或者油泼辣子。关中人吃饭,说起来源远流长,吃辣子成了自古就有的习惯。那时,普通家庭炒菜都是用炒铲在油罐沾一下就行,哪里还有菜籽油泼辣子的份。父亲排行老四,前面有三个我们的姑姑,一个远嫁到蓝田县;一个嫁到本县域附近的汤峪口;一个就嫁到本村。相对来说,我的二姑、三姑家生活状况要好些,加上离娘家近的原因,时常照顾年迈的老母亲、也就是我婆。我婆常会把我姑姑家拿来的小副食、白蒸馍、拌着葱花的油泼辣子放在她火炕旁边父亲用土胡基垒成的窑窝里,时不时取出来给我一点,吃饭时我婆也会取出瓶子拧开盖,用筷子夹些辣子放到碗里。当然,这个时候我婆会特别给我也放些。那辣子、葱花是经过高温熟油泼过,特别好吃。放在面条里、搅团猴鱼里一搅,连饭都比别人的香。因为家里辣子是开水烫过的,自然寡淡无味,饭自然就没有那么好吃了。

我那时上小学,每天放学有两件事必须做,一是回家途中,顺便在路边扯些槐树绿叶要饲养兔子;二是妈妈饭一熟,首先给我婆盛饭、端饭。村子通往学校的大路两边都是树木,更多的是槐树林,而槐树叶又是兔子最爱吃的主食。我用一角五分钱买两个小兔仔,一公一母,年底就能卖一点六元,后来不断繁殖,养了好几个。在我婆指导、协助管理下,我把兔子窝做成自动放风晒太阳的,兔子有白如雪的、有青色兰的、有浓黑色的,逐渐成了村里养兔子比较有名气的“乖娃”了,更重要的是兔子卖了解决了我们兄弟几个的上学学费。那时每学期学费是三元、后来五元、再后来八元。我们上学时,我婆就会协助我们,用她的拐棍把正在放风、撒欢的兔子赶进兔子窝,然后催着我们去上学。

那个时候是农村集体经济,是生产队,我的父母整天忙的就是干生产队的活挣工分。我们放学,经常会看到我婆坐在院子阴凉处的一个木头墩墩上,一个胳膊弯曲着、搂着坐在腿上的我未过周岁的小妹妹,一手举起拐棍一扬一晃地驱赶着院坝乱跑的鸡群,口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同时哄着我的小妹,院坝竹子席上、稻谷杆上晒着小麦、或者玉米棒、或者豆子什么。那个印象,和在我姑姑家去见到久住姑姑家的我婆的情形极为相似,经常会看到,我几个表哥端着沙瓤西瓜递给我婆;削好苹果放在我婆手上;小心翼翼地撕去红彤彤软了的柿子上薄皮,让我婆赶快吃,一切至今还历历在目。

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我的小妹刚过完一周岁生日。那晚我就睡在我婆旁边,我的父亲半跪半蹲着在我婆的火炕角,我婆斜躺在父亲怀里,眼睛几乎闭着,显得有气无力,母亲站在火炕下,寄给父亲一只冒着热气、盛着荷包鸡蛋的碗,父亲心情忧忧地给我婆喂了荷包鸡蛋,然后还是那样扶着斜躺在怀中的我婆……也不知半夜什么时候,我再次醒来,朦胧中看见母亲站在火炕下在流泪,见父亲正在把我婆慢慢地放在枕头上。父亲放好我婆,看见我醒来,颤抖着声音对我说:“娃,没有你婆了”。我婆是睡在一口油漆彩绘的棺木中,安葬在村上的老人坟园里。幼小的我那时竟然知道为我婆立了一块用水泥混泥土浇筑的碑子,还是那么多坟头中唯一一块。正像多年后我小姑姑总念叨的,要不是我娃,我去上坟还找不到你婆的坟头呢!是啊!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一个春节临近,我想起了天堂的我婆。我婆是永远的;永远的我婆;永远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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