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梦痕 张孔明
能上大学的人,最好的梦,多半都来自中学时代。我时常感慨,自己能考上大学,关键的一步,就是先考上了北关中学。
那是1979年,我所在的蓝田县进入了重点中学招生第二个年头。录取的底线是250分,我的考试成绩也恰好250分。我被录取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悬!全年级六个班,按分数排,我自然进了末班。开学不久,我们班就被师生称作“拉撒班”。最委屈的是我们的班主任,他教数学,在县上颇有声望。然而,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叫他“拉撒班主任”。他满不在乎,时常对我们说:“拉撒班好,能多些自由。大家没别的压力,正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高考是龙门,能跳过龙门,就是龙!”两年后,我们班考上大学的人数并不比其他班少。
两年高中生活,的确像梦一样。这梦说起来有滋有味,想起来也不胜唏嘘。当时,国家拨乱反正不久,百废待兴,老百姓过的都是苦日子。相对而言,学生的日子“优越”多了,至少在我身上,有这种感觉。我的家在横岭的农村,俩哥一个姐,都在务农。全村的同龄人,也就我一个人上了县城的“重点”。不用“锄禾日当午”,可以梦想“学而优则仕”。坐在教室里,读古今诗词散文小说,走神了,就想起我哥我姐我的玩伴们,他们或在烈日下割麦,或在月亮下翻地,或在刺骨的风雪里担粪。这样一想,学习就来了劲。节假日,路远,回家不便,正好刻苦攻读。读累了,手仍拿着书,在幽静的林荫小道上走,孤独,却充实。怀里揣着梦,梦像路边的兰草,多精神呀;梦像树上的鸟,多自在呀。“书山有路”,路在脚下。坚信,一路走去,就能走进大学的门。
怀揣着梦,苦,就算不得什么。吃不成问题,以粗粮为主,足可饱着肚子读书。苦的是住!以班为单位,住一个大宿舍,两层木板,一上一下,打通铺。夏天好办,太热了,睡操场。讨厌的是蚊子、臭虫、跳蚤,越消灭越多。还有老鼠、麻雀,伺机偷食我们的干粮。记得冬日的一个早晨,我跟着学生队伍跑操,突然女生们乱成一堆,齐声尖叫;男生们则猫了腰,乱了队形。带操老师问怎么回事,大家说,一只大老鼠从我身上掉了下来。老鼠逮着了,真大呀。查看我的棉衣,果然被老鼠咬了一个洞。装在口袋里的馒头已被老鼠享用得所剩无几了。毕业的时候,我对低年级的同学讲:“我们战胜了知识的拦路虎,却没有战胜老鼠。革命尚未成功,同学仍须努力!”
最苦,是冬天的寒冷。宿舍四周透风,门窗也不隔风。睡的时候,人要先进被窝,等暖活了,再由下而上,除去衣服。不脱不行,衣服可以盖在身上,增加被子的厚度;一个被窝,两个人打对,能互相取暖。怕冻,就缩短睡眠时间。熄灯铃响后,走出教室,去爱熬夜的老师窗口,偷一两个小时的灯光。冻醒了,索性穿了衣服,仍去爱早起的老师窗口借光。捧着书,不敢读出声,甚至一点动静也不敢有。整座校园还沉睡着,要洗脸,只有用水龙头的水。水龙头冻塞了,张嘴“哈”半天,直到滴出水,脸就将就着“洗”了。遇到雪天,干脆就用雪“洗”脸。寒假回到家,父亲看见我的手,十个指头,都冻裂了口子。我自己奇怪:“我怎么就没发现呢?”父亲鼻子发酸,母亲说:“书读呆了,连疼都不知道了。”说着,背过脸去,泪流了一脸。
常常,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人问:“孔(我的昵称,村里人都这样叫),上大学有把握吗?”嘴回答得脆响:“没问题!”有个长辈教导我:“话说满了,考不上,看你怎见人?”他哪里知道,我这是自己给自己下套儿。因为怕考不上,所以才加倍地努力。有一次数学考砸了,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这样的成绩,能上大学,我用颡(陕西方言读sa,普通话读sǎng)走回咱东川去!”他和我都是东川人。当时那个羞辱呀,完全可以用“无地自容”来形容。等冷静下来,我的信心更足了。我觉得大学的门是向我敞开着的。我把自己的数学试卷贴在宿舍的墙上,一日三次面壁。那年我考上了兰州大学,去看班主任老师,他嘿嘿笑道:“我那是激你!”我握紧了他的手。他的话,我信!人光有梦不行,人还得去激!被激出志气,才能梦想成真!
现在,日子好了。但梦,特别是中学生的梦,仍要一代一代做下去。毕竟,人是需要梦作精神的,正如同舟需要帆,帆需要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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