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在教师节 □赵丰
东方IC / 图
秋天来了，梧桐树叶一片橘黄。树荫下，走过一个瘦高的背影，是我的小学老师——姜老师。他给我留下了一个难忘的细节。课堂上，我正专心致志地用纸叠一只燕子，他用中指的骨节在我脑袋上轻轻碰了一下。
往事悠悠，记不清是上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了。姜老师教语文兼着班主任。谁要是在课堂上捣乱，不认真听讲，他就冷不防用那中指的骨节碰你的后脑勺。轻轻地碰，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疼。我们也有报复的办法，在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时，我们就用提前准备好的纸团砸他的脊背，甚至还在那个年代，冲动地用我的中指骨节碰了姜老师的后脑勺……
长大后，我却经常怀念起姜老师的好来。冬天的窗户透风，他用报纸糊实了；上课时谁要是身体不舒服，他会让睡在他宿舍的床上，下课后骑自行车带着去医院；夏天，他把自己的热水瓶和缸子放在教室叫学生喝水；哪个学生考试成绩不好，他会叫去问原因，抽出时间补课……这些平凡的事累积起来，姜老师的形象便高大起来，一种感恩的情怀油然而生。
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离开了庞光镇小学，姜老师的印象也就渐渐淡漠了。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分配到县城一所中学教书。我居住的小巷两旁，生长着梧桐树。一个星期天，我和妻子上街买菜。那是春天，梧桐树的叶子刚刚绽开,没有风，静穆在空中，小鸟儿在树枝间穿梭啼叫。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是姜老师，他的手里提着一篮蔬菜。我愣了愣，他也怔了怔。他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我刚想问话，妻子却突然拉了我一把，让我付菜钱。
我原以为是偶尔碰见了姜老师，没问话也就算了。他教过的学生那么多，况且又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姜老师未必记得我。没有料到的是，隔了几天，我又一次在小巷碰见了他。我确定，他就住在小巷附近。
我感到为难。问话吧，觉得尴尬，开头不问，到后来就只有低着头，装着不认识了。只是在他走远后，我会不由自主地回头，凝视着他的背影发愣。那瘦高的背影在小巷深处的风中，显得那样孤寂。步入中年，我突然觉得对于你经历过的一些人，我必须感恩，才能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安慰。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就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夏日的一天，我领着女儿上街，梧桐树的枝叶遮住了火辣辣的阳光，为小巷的地面铺上一层阴影。女儿走着，突然指着一个背影说：“爸爸，他是我们南小的老师。”又过了些日子，女儿一天放学回来问我：“爸爸，那个老师在学校门口问我：你爸现在干啥呢?说他是你小学的语文老师。”女儿歪着头问我：“他是你的老师啊，你为啥在街上不跟他打招呼呢？”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神，宛若一双问号。我苦笑着，不知怎样回答女儿。女儿又告诉我一个秘密，一天放学的路上，她曾尾随着姜老师，走到他家的门口。女儿再没有说下去，但我懂得她心里想要表达的一个愿望。我惊呆了，小小的女儿竟然拥有一颗感恩的心，她在期待着父亲的一个行动。我感动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许多日子，那种愧疚都在纠缠着我。我甚至不敢上街，害怕姜老师用迷惘的目光面对着我。想想，当一个人不敢面对一双善良的目光，只能接受一个人的背影时，那是多么的忧伤！
从春到夏，我的情感在一个背影中煎熬。漆黑的夜，躺在床上，闭上眼，姜老师的背影就像一个凝重的问号，从小巷的深处向我逼近，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几乎想逃离这条小巷，逃离那折磨我的背影，可是这又是多么困难。秋天说来就来了，教师节快到了，女儿买了几张贺卡，说给她上课的老师一人一张，看着女人认真地填写着贺卡，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明天去向姜老师祝贺属于他节日，感恩他曾经的关爱。
沐浴着灿烂的晚霞，我提着水果，在女儿的陪伴下，在小巷的深处拐了几个弯，走进了姜老师的家。打开门的一刹那，姜老师愣了一下，接着就抱住了我，布满皱褶的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姜老师向师母介绍着我，让我和女儿在沙发上坐下，师母给我端来茶水，姜老师讲述着他后来的人生。他调动了好几个学校，最后来到县城的南街小学，这一生虽然平平淡淡，却拥有好几千学生，光是他当过班主任的学生就有一千多，每个学生的名字都记着呢。他起身进了他的书房，一会儿抱出来厚厚的一个本子递给我，我翻开，每一页都记录着他某年在哪个学校当班主任的学生名字，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时，禁不住鼻子一酸，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姜老师鞠了一个躬。姜老师拉我坐下，笑呵呵地说，这上面的学生，有的当了教授，有的做了将军，有的当了县长、局长、厂长、经理什么的，唯有你一个当了作家。说实话，你这个作家让老师高兴。你发表的许多文章，我都认真读过。
我深深内疚了，原以为姜老师不会记得我，在街上碰到了不打招呼不会让他心伤。我回忆着姜老师曾经给予我们的关爱，姜老师摆摆手说，都老芝麻了，提那干啥。再说了，老师爱护学生，天经地义啊。
姜老师的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想学生感恩老师，也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啊。与姜老师和师母老师告别时，姜老师送我下楼。他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意味深长地说：“你养了一个懂事的女儿啊。”
我懂姜老师话里的意思，对女儿说：“和爷爷再见。”我看见，她的脸上一片潮红。
小巷里起了秋风，梧桐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像是在表达我的心声：每年的教师节，我都会来感恩姜老师。唯有感恩，才是做人起码的道德和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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