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阳出发

路岗

一

去远方。

从黄土高原的一座小山村出发，这是五里沟人祖祖辈辈的梦想。

赶牲口贩粮的爷爷最远去过宁夏的固原，也曾到甘肃一个叫安口的小镇驮运过碗碟缸盆等瓷器。

父亲招工，成了一名石油工人，乘坐汽车、火车、轮船天南海北地跑过不少地方，在灯火璀璨的城市总是匆匆的过客，人烟稀少的沙漠、戈壁、草原和黄土高原的荒山野岭成为他挥之不去的记忆。

前年，父亲七十岁，第一次搭乘飞机，感受远足之壮美。

2020年底，一条高铁即将从我生活的城市飞速而过，随时随地快速抵达中国的每一个大城市就在眼前，那么逼真、那么梦幻。

从未想过，在高铁的引领下，一条通往世界的路已经向我敞开。

梦想启程，汽笛长鸣，远山如画，百鸟欢歌。

高铁开通，于我而言，早晨还在甘肃庆阳的董志塬看太阳缓缓升起，感受大地上每一棵庄稼的勃勃生机，晚上却和家人在成都的锦里流连忘返，寻觅最好吃的火锅。

高铁呼啸而至，我们从庆阳出发，看清了地球的村庄模样，村庄的异域之美。

有人说，谁也无法改变时空。今天的“中国号”专列，改变了我的时空。

让高铁重铸庆阳，让庆阳在高铁的奔跑中更有魅力和尊严。

这不是风一样的跌宕沉浮，而是浴火中的华丽绽放。

今年年底，银（川）西（安）高铁横贯甘肃庆阳，我站在黄土高坡的窑洞前，遥望摩天大厦，仿佛已经听到上海的变奏交响乐和莫斯科的悠扬小夜曲。

思想像一只勇敢的候鸟一路冲刺向前，记忆却如一壶老酒沉淀到岁月的深处。

二

第一次跟父亲到庆阳，我十岁，庆阳还是个小镇。

班车上，父亲把我揽在怀里，旁边的“鸭舌帽”故意挤我们。售票员查票，父亲一个劲儿地把我往下压，说我不到一米。一车人盯着我们看，父亲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甚至狡辩，我臊得真想溜到座位下，把耳朵捂住。这一趟远路，没到庆阳，父亲就矮了半截儿。

“走快点，见了你大爸、大妈，要有礼貌。吃饭要有眼色，吃一碗就行了，不要舔碗……” 我和父亲像两个滑稽演员，扛着、拖着、背着、提着大包小包，疲惫地走在庆阳街头。什么时候拐进小巷的，什么时候推门而入的，全然忘了。晚饭后，大爸领我们到他单位去住。一路上，静悄悄的，整座城里没亮几盏灯，路边的黑影有几分吓人。我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坐这么长时间的车，第二天还要继续赶几百里路，爬上床，很快沉入梦乡。

三

1988年，我考取了庆阳地区财政学校，要在这座城里生活三年。

全班四十五个学生，多数来自农村。不到二十岁的我们，正长身体，每时每刻惦记着吃，老师稍一拖堂，就有人敲碗。有个同学，下午吃了十个烤饼，还意犹未尽。熄灯上床，大家的肚子又咕咕作响，于是，你一毛他几分地凑钱，悄悄溜出楼道，翻越校门，去门市部买面包。走进灯火通明的门市部，遇见的都是各宿舍派来买面包的。门市部里的面包味儿是那么好闻，似乎多停留一会儿，就闻饱了。对于每月二十七元五角生活费的我们，一个面包一毛四，也只是偶尔买。学校发了肉票，有人说，可以到小什子买熟肉。我紧紧地捏着那张肉票，担心丢了或者被风吹跑。小什字靠东南，摆着一溜儿卖烧鸡、熟牛肉、熟猪肉的柜子。除了肉票，还要加现钱，我称了二两猪头肉，现切了，吃了个美。不知谁发现了去东湖公园后门吃羊汤泡馒头，学校食堂买的馒头，一老碗滚烫的羊汤，冒着热气，几粒香菜飘在上面，五毛钱一碗，吃得我们满头大汗。

我们像一群饕餮小兽，用眼睛逛遍了车水马龙的大什子、小什子、南城壕，喧嚣的商业街、繁华的陇东商场，到剧院看了难忘的电影。班上组织去巴家咀水库，我从亲戚家借来一辆自行车，洋洋得意地捎着同学一路高歌，不料，半路上车胎没气了，只好推着去推着回来。

四

工作以后，我从乡政府到县委报道组，再到市电视台，开始在庆阳这座城市上班、结婚、生子，从热血青年到中年大叔，从居无定所、反复搬家到在市中心买房，从在南亚商城吃大排档到坐在豪华酒店的餐桌前，从精打细算坐公交到有车一族，一晃二十多年，有难言的感慨，也有打拼的辛酸。

大爸已经去世多年，八十多岁的大妈耳朵也背了。每次见面，大妈热情地拉住我，让我跟媳妇、孩子上她家去。孩子大了，父母老了，我才体会到大爸、大妈当年的不易。那些年，好日子是省下来的。隔三岔五亲戚上门，吃饭留宿，迎来送往，大爸的那点工资，好比杯水车薪，幸好大妈会裁缝，多少能添补一些。我刚进城，那几年也是很煎熬的，亲戚朋友、大事小事一律找上门来，好酒好菜，尽力张罗，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打发不走，最后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这些年，日子好了，庆阳变了。亲戚熟人来庆阳，我总是带他们去彩虹桥一游。城南一桥凌空，白天势若长虹、白鹭翩跹，夜晚霓虹绚烂、扑朔迷离。与彩虹桥连成一体的海绵运动绿地，浩浩荡荡近三千亩，各种花草树木和运动项目应有尽有，天然“绿肺”和生态“氧吧”吸引着成千上万人涌入，已然成为庆阳的新地标和新景观。

如今，庆阳的速度是奔跑的、飞跑的，高速公路连接南北，飞机航线越来越多。最让庆阳人期待的高铁，几乎相当于给我开了一趟亲情专列。我的父母在陕西高陵马家湾，从庆阳开车去，最少三个多小时，一年中，聚少离多，只能打电话或者在心里常回家看看。眼看着高铁开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激动和喜悦，一次次规划着探亲的路线：从庆阳站上车，到西安后直接坐地铁，出运动公园地铁口叫车，直达泾渭苑小区门口。全程一个多小时，给父母买一块新鲜的豆腐，都能赶在热气冒完前下锅。

五

心在远方，一直渴望踏上最近的路。

高铁是一条最美的路，让从五里沟走出来的我梦想开花，让远方诗意绵绵。

高铁是董志塬上升起的最美彩虹，从庆阳出发，故乡是血脉，他乡是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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