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副刊 远去的物事系列散文 胡基的日薄西山 安黎
安黎专栏
安黎,原籍陕西耀州,现居西安,为《美文》杂志副主编。在国内外百余家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累计六百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以及散文集《我是麻子村村民》《丑陋的牙齿》《耳旁的风》等十余部书籍。曾获柳青文学奖、西部文学奖、黄河文学奖、西安文学奖等。诸多作品或被编入语文辅导教材,或被报刊杂志等转载。
我家乡的人,把土坯叫胡基;把制作土坯,叫打胡基。
一个“胡”字,便让我对土坯的来历无端地生出怀疑,它是外来之物吗?众所周知,在古代的中国,凡舶来品,都要前缀一个“胡”字,以示与本土物产的区别。那时候的“胡”字,相当于后来“洋火”(火柴)、“洋碱”(肥皂)里的“洋字”。
土坯对于我,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三四十年前的乡镇,胡基还满目可见,打胡基亦是乡民们习以为常的一项日常事务。盖房砌墙,要用胡基;砌炕盘灶,要用胡基。甚至,垒个鸡窝、筑个猪圈,都要用到胡基。在砖头还物以稀为贵的年月,作为砖头的老前辈,胡基在勉力充当着砖头的替身。也许在明光闪闪的玻璃面前,砖头形若褴褛的乞丐;但在土色土质的胡基面前,砖头却仿佛趾高气扬的新贵。
打胡基,仅凭一家之力,是很难完成的,需要吆喝来亲戚或邻居从中搭把手。帮忙的亲邻不计报酬,管顿饭就足够。打胡基,因为是重体力活,因此对人的身体条件有着特别的要求:一是男性,二是身强力壮。女性以及老弱病残绝然无法担当此任。打胡基的最佳人选,无疑是那些强壮的猛男,他们举起酒瓶喝酒如同灌水,一顿饭吃掉三老碗干面条,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其因在于,打胡基,不单是个技术活,更是个十足的蛮力活。
打胡基的前期准备,首当其冲的是泡土。挑来一担担的水,浇湿一块离家不远的边角地,使地的土质由干硬而渐渐变得湿软。在其旁边,聚起一小堆土,用脚掌踩踏硬实,然后搬来一块专用的青石底座,将其压在小土堆上。之后,再拎来石硾,扛来铁锨、提来框模等。如此这般,打胡基便可以开场了。
土要绵软而纯粹的黄土,不能含有砂砾;还不能太干,干了不粘连;但也不能太湿,过湿成泥,又软塌塌地无法成型。土最适合的状态,就是湿而不粘,干而不燥。
青石底座呈长吊形,很厚重,很坚硬,历经石硾的千砸万砸,却不裂纹,不破碎。青石的表面是平滑的,摆放成前低后高的倾斜状。框模是木制的,其状颇像一个取掉玻璃的大镜框,只是比镜框更为结实。
打胡基属于“二人转”,即唯有两个人配合默契,才能将其完成。如此分工明确的合作,颇像相声里的捧哏和逗哏,一人唱主角,一人当配角。打胡基时,配角立于底座一旁的地面,负责铲起湿土,往框模里填送;土铲两锨,刚好能把框模填满;而主角,则高高地站于底座之上,动作比起配角来更为繁杂,也更为手忙脚乱,既要用脚将框模的土踏平,又要将多余的土踢出框外,继而双手提高石硾,在框模里硾砸。制作一个胡基硾砸多少次,以及锤砸哪个部位,皆有固定的套路,并非可以随心所欲。操作不熟练的人,稍有不慎,石锤就有可能偏移而砸向自己的脚趾。一重硾下去,脚趾有可能红肿数十天。
硾砸完后,用脚将框模的机关蹬开,一块成型的胡基,便像新生的婴儿脱离母腹那般降生于人世。初来乍到的胡基,湿润润的,堪比刚蒸出锅的蛋清,只敢轻取轻放,不敢毛手毛脚地重重搬移。拿捏好力气的大小,小心翼翼地抱起它,将其完好无损地摞到胡基摞子上。若用力过猛,它就会糟烂成土渣。抱胡基和摞胡基,貌似简单,实则含有很高的功力和技巧于其中。一摞湿胡基,风吹日晒七八天,才能干透并被使用。
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两个人拼死拼活地不停歇,才能打出一摞胡基,而盖三间土坯厦房之所需,最少需要十几摞胡基。胡基,与其说是手脚并用打出来的,毋宁说是用汗渍腌制出来的。那些打胡基的男性,因过度出力而满身汗气腾腾,在燥热难耐时,动辄就将上衣脱去,露出被日头晒得黝黑的上半身。一条条汗水的小溪,在太阳的暴晒下,扭捏着,明溜溜的,像诸多的蚯蚓在肌肤上蠕动。
社会的富足,使众多的老物件遭遇淘汰,而陪伴华夏族裔许久的胡基,也难免于日薄西山。胡基在一些较为古旧的原始村落,还依稀尚存,但在稍微有所进化的区域,已难觅其踪。
『礼尚往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
——端午节说礼
许石林
许石林专栏
许石林,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杂文学会会长、深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中华吟诵学会理事、中国古琴学会专业委员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客座教授。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杂文奖。主要作品:《损品新三国》《尚食志》《文字是药做的》《桃花扇底看前朝》《清风明月旧襟怀》《每个人的故乡都是宇宙中心》等。
端午将至,想起老家陕西端午送节的习俗。
在纯农业时代,春节至中秋,漫长的八个多月,亲戚之间需要一个节日使其制度化地往来,虽不如春节庄重,但时间太久,如不往来,不免会令关系散淡、疏远。中间虽有个清明节,但那是各自祭祖的日子,本家之外,亲戚之间一般不往来参与。所以,端午节送节习俗应运而生。
端午节前后,如黄河流域农村,娘家给已出嫁的女儿家送粽子,也叫送端午。一般人家买粽子送女儿家,讲究一点的,自己包。包粽子这个活儿需要练习,大小要合适,样子要匀称紧实,看上去俊俏,不能臃肿没样子。所以,非得心灵手巧的人才行,否则包得不像样子,会被讥笑。礼云“毋不敬”,对粽子的要求,是对诚敬之心的要求。
粽子一般十个一串,用马莲草拴着一起煮。送亲戚,新出嫁的女儿家,属新亲,娘家要送至少一百个,另外有油糕、鸡蛋等等。有的婆家村子大,本家人多,会要求亲家多送,因为要散粽子,即给本家分新媳妇娘家的粽子,也给本村人散粽子。一般来说,不能给人家要礼,但这个粽子却可以要,而得到婆家要多送粽子的要求,娘家会很高兴,证明女儿婆家的本家多、家族兴旺,同时邻里关系好,即乡行好。乡行不好的人家,自己不好意思给人散,别人也不稀罕你散的粽子。前人设教,于日用伦常之中,春风化雨,教民厚俗,于此可见。
送粽子的同时,要送香包,造型如动物和花儿的香包里装满中草药,挂在儿童胸前以避病疫。新亲要送数十个香包,老亲戚则可不送。房间里挂上几个香包,淡淡的中草药味儿很长时间飘散在空气中,提醒人要注意卫生和防病。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娘家给女儿家送端午,女儿则要在麦子收获前后,两次来娘家——端午节前,麦子将熟,女儿家来“看麦熟”,此时带的礼物轻一点:买两样点心,用陈年的麦子蒸几个小花馍即可。询问麦子成熟的情况,麦收时候要不要帮忙等等。娘家招待也随意一些。等到新麦收获完毕,女儿要用新麦蒸大花馍给娘家“看麦罢”,两家约好某一天即可,无固定的日子,因为是麦收大忙之后,因此也叫“看忙罢”,即忙完了,用新麦蒸的馍让娘家父母兄弟品尝一下,这时候,娘家招待女儿女婿要隆重,用新麦做各种吃食。还要带一些给女儿婆家的其他人品尝。这当然也是考究娘家人手艺的时候,比如烙油饼,要一个像一个,不能软硬大小扁圆不匀称,口感还要好。回礼一般是两份,一份专门留给女婿家村里人在半路或村口拦截,以游戏的方式分食。另一份则带给婆家长辈,由他们去分给其他人。有的地方如陕西长安、户县(现鄠邑区)、周至等地,一般将亲戚约到同一天招待,称“过会”。各个村约定成俗,将时间错开,各自过会。过会的村子,家家设酒席。那一段时间,天天都能看到路上有走亲戚的人,酒香、菜香总是飘浮在空气中。
十里乡俗不同,有的地方端午节娘家不送粽子,送锅盔,即烧饼,也叫饦饦馍,大的犹如打麦场上用来运输麦秸的木叉车的轱辘,直径盈尺有余,所以俗称“秸叉轱辘”。这种锅盔非常厚,面硬,吃的时候需要用刀切成一角一角的,越嚼越香。这也是考究手艺的吃食。老亲戚则不必送那么大的“秸叉轱辘”,但须有饦饦馍。无论是粽子、花馍,还是饦饦馍,都是将人的情感附加在食物上的,其中饱含着人的诚敬之心。
无论是送粽子还是送“秸叉轱辘”,都是完成一个礼仪上的往来。朋友之间,关系再亲密,但不送这些。这仅限于血缘亲属之间的往来——我父亲曾经说,亲戚之间,过年过节相互送不同花样的花馍,是很有意义的:花馍是用什么做的?麦子嘛,这就叫一麦(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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