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儿女的智慧结晶 鱼鳞册

渭南日报 2020-09-04 01:30 大字

张升阳 宋陈

黄河自韩城独泉乡老鸦坳进入陕西境,由北向南穿行于石质峡谷,出禹门,由宽约100多米的峡谷河槽,骤然展开。宽阔达4公里以上的漫滩河谷,流经韩城、合阳、大荔,接纳渭河、洛河,急转向东,出潼关飞流三门峡。

这流域黄河可分三段:上段自禹门到芝川,长约45公里,河宽5公里到8公里,最宽处达11公里;中段自芝川到合阳东王,长约30公里,河宽3公里到5公里;下段自东王至潼关长约60公里,河宽6公里到20公里,是黄河大幅度的游荡区。

东王至潼关段,含40多公里大荔至潼关段。这一段由于洪水时上宽下窄,受卡口约束,又有洛渭河汇入,再受华山阻挡90度转弯,多次发生河口、河床变迁,致使桀骜不驯的“黄龙”一阵滚向东,一阵滚向西,极不稳定。河西岸距朝坂有的地方长二三公里,有地方长约10多公里,甚至更长,裸露出整片整片的黄褐色滩地,大约有70万亩到80万亩,而这些滩地又随河床的滚动,时增时减,随之带来的就是滩地不时地变更,拥有滩地的人们也常因地亩的不时的变更,面积的变更,地亩位置的变更,地界不清,不是少了参照物无法辨认,就是对退水后的嫩滩稀泥沼泽一筹莫展。因此不仅给耕种者带来困难和矛盾,也是管理者——明清时期到上世纪初期政府要征收土地税费的棘手事;也因为土地的飘悠不定,户与户争吵的有,打架的有,诉讼官司的有,村与村的械斗中伤亡的有,甚至山西、陕西的官司、争斗也常年不休。于是破解这个难题的钥匙,一种俗称“鱼鳞册”的地籍图册应运而生。

“鱼鳞册”,又称鱼鳞图册、鱼鳞图、鱼鳞簿,是清沿明制用于土地受理中的登记册,亦称丈量册。通俗的解释,就是经过实地测绘的土地依田地位置按次排列、长宽名载、地形各异而绘制的土地登记簿册。因它在记述中排列顺序不乱,标明地权左右人名类依鱼鳞一般,层次清楚,使有很多不确定的地亩界牌有了较为准确的识别记载,人们形象地称为“鱼鳞册”。

为了探查“鱼鳞册”的秘籍所在,我采访了大荔县档案馆馆长宋晓勤和管理股股长陈新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一睹“鱼鳞册”的真面目。

卷宗包裹的内部一打开,一股书香直扑肺腑,望着古香的靛蓝色封面,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在两位专家的指导下,沐浴后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年久月深的软弱纸张,那恭笔正楷的书写,力透纸背的功力,整齐划一的列排,无不展示出前辈们严肃认真的缮写姿态。穿梭在时空隧道中,“靠滩吃滩”的芸芸众生像不时浮现在眼前:受河水泛滥,河道变化的影响,形成的河滩经济,丰富的自然资源,禀赋于沿河居民除在河滩地上进行棉花、花生、粮食种植外,还栽植桃树、杏树、林檎、枣树、梅李,牧放牛羊,渔业水产,发展航运,在这“流动的土地”上,学会了选择和适应,懂了从滩涂获取收益的“河滩经济”。因而更显得坐实田地位置的重要,这就必须借助于“鱼鳞册”。正如《营田庄四社各藏地册序》中写道:

昔嘉庆二十五年,上辛庄郝连奎等以滩地之故,与我庄争讼五年,结案之际,言我庄鱼鳞册地盖伊村直地之头,不便于径行,要与我庄私意兑换一角,且曰,如恳允,虽连年兴讼,而情谊犹在,和气自此常存矣。我庄迫于面情,递以鱼鳞册址以东南角兑换伊地西北角,两村兑换之地大约多寡相若。及今四十余年,彼俱无□□(此处两个字模糊不清),恐世远年,湮后人懵懂不知,故绘图详说而为之记。(文内标点系笔者所加)

从这段文字不难看出,“鱼鳞册”在滩民交往中的重要和它的威信所在,随后便是各户名下的地亩宽窄长短、面积多寡的鳞次栉比的登记。

为解决负担不合理的矛盾,也由于土地买卖久未更名换户,抑或纳粮户与地亩不符,常常为此民间与官府、民与民之间发生摩擦纠纷,是社会极不安定的因素之一,“鱼鳞册”在这里就突显了安民的功效。《朝邑县地粮总说》记载:“光绪十八年(1892),朝邑对全县土地进行清丈,耕分为金、银、铜、铁、锡、磁几等”,其中,磁地就是河滩地,也是最差的土地,以鱼鳞册为蓝本,再经界定,避免了地界不清,权属不明,地亩与赋役不符而引起的矛盾纠纷。清康熙二十年(1681),黄河水东移,水退地出,朝邑的加里庄内的村民(今范家镇辖地)争夺滩地,相打相告十余年,邻村营田庄的党永息、党中伟、赵加佐、党中持不忍坐视旁观,将加里庄的鱼鳞相掺,多寡不同,长短不齐的地亩,照数清丈清算,兑为一段,各占一所,遂平息了争端。清道光十六年(1836)二月,河东水退地出,崖上东高城(今两宜镇辖地)村人卖了北乌牛村(今范家镇辖地)河东滩地口岸,后来南乌牛村、北延寿村(均属今范家镇)状告了北乌牛村,经知县堂讯,东高城没有地册为据,北乌牛村东有《减明红册》,西有《鱼鳞红册》为凭,又有沿河上辛庄、营田庄、辛村、雷村(均属今范家镇辖地)乡村作证,断定东高城村无凭无据耕种河滩地,到了第二年再起讼案,官判“岂有高城王姓尺寸分厘毫之地乎”,各自具结,东高城不得耕种滩地,这一案例,再次标明了肆意买卖滩地,造成土地紊乱无序而引起争端,又是“鱼鳞册”使之泾渭分明,息了诉讼,它不可小觑的功劳又一次彰显。

过去滩地争执与解决,常常引起村庄族群之间的冲突,又牵进国家与社会的伦理关系矛盾。笔者曾多次与今赵渡镇(原黄河滩区、平民县域境)、鲁安村、大庆关村多名70岁以上的老人们交谈,他们说,那时常因土地界畔发生争执斗殴,若甲方种了棉花,乙方把棉花地犁毁,种上豆子;要么因挣地抢种败落,便在收获时抢收,偷盗成熟的庄稼,报复对方,弥补自己的损失。有一年,大庆关西北沿河七八个村子分得新垦滩地,各村的面积都较大,引得其他沿河各村没有划拨滩地的不满。因为这次土地划拨滩地地册不仅没有反映村庄滩、塬上土地的实情,而且也没有反映出滩地的全貌,一些地册只反映了滩地的某一块,所以造成诉讼械斗,以营田村(今范家镇辖地)为例,据清同治五年(1866)地册记载,这个村地册类型多达10卷,表明河道西侵,冲蚀土地,村庄西迁,对于这状况,村民依然靠这个地册,“鱼鳞册”延续维持着各类土地转化为滩地的权利,少了村际之间的冲突。后来,经地方政府勘界注册,无论河道东西变迁,河滩地如何变形,也都在内部以“鱼鳞册”秩序协调纠纷,甚至也可应对邻村或者其他族群的纠纷,“鱼鳞册”把它公平、透明、讲理的职能挥洒得淋漓尽致。

河滩地属于特殊的土地类型,也只是沿黄河村庄土地的一部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那个年月不时饰演的这个闹剧,给百姓们带来了诸多羁绊和灾难。滩地发生的诸多矛盾,产生了造册登记、绘图划界、确认地权等一系列的描绘村庄农户的“地权册”——“鱼鳞册”,不能不说这是黄河儿女的智慧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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