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后院 鱼在洋
初春时节一连三天,陪省内外的作家们两下棣花,总是要在平凹的院子里坐一坐,歇歇脚,沾些文气。那面山墙上满是他的作品名字,还有两部长篇没地方刻了,他还在不停地写,看来还得再砌一面墙。他在北京开人代会,外地的作家们在他的老宅里跟他兄弟谈他的趣事。人的事情弄大了,名气门板也挡不住,山潮水潮不如人潮呀。文学早就不神圣了,天南海北的人们却不断线跑来看一个作家的老宅,你说奇怪不奇怪。
当年还是文学青年的小贾,肯定没想到从棣花到西安,几十个春秋,用一如展馆陈列的那枝大笔一样的笔,一路写下来,把自己写成了文学大咖,写成了故乡的名片。他早年办的群木文学社取名的意思就是一棵树长起来特别不容易,因为容易长歪长不高,一群树木一起往上长的时候,虽然拥挤,但是在拥挤之中都会往上长,容易长得高长得大。也可以说,树们都在争着长,谁长得高谁就能享受更多的阳光雨露。这个小个子的男人在拥挤中长成了大树。一晃几十年,我们这些跟在老贾后面当文学兄弟的人,也都白了头发,大多的人只是长成了灌木,却成了外界传说的商洛作家群。小贾那时候也用契诃夫的话给自己打气,这个世界有大狗,也有小狗,大狗小狗都在叫,但小狗不应因大狗的存在而惶惑。如今他成了大狗,叫出了大名。我等小狗也不自卑,反正都生活在文学里,成群结队快活地拥挤着,兴兴叫着,顽强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一点也不怯场。有大狗领着,怕个鸟?
作家和故乡总有些复杂的故事,就像一部老戏,尽管结局都是大团圆,情节却是一波三折。自己人有出息,先是不相信,凭啥?个子不如我高,文凭不如我硬,家境不如我好,再是不服气不高兴。为啥写有虱子,写扁担隔着喝凉水,阴暗心理,丑人多作怪,没有五讲四美,凭啥有那么大的名声,写字卖那么贵还那么啬皮……等到翻了秦岭出了潼关,说起故乡人家一脸疑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一提老贾,人家一脸欢笑,说知道知道,你们那儿人杰地灵呀!听多了才知道啥叫墙内开花墙外香,啥叫名人效应,自己也像跟着老贾挺直了腰板,知道了啥叫文化自信。
当年我出第一本书时,老贾兼任文化局副局长,我是他的下属文学干部,我俩在文化大坑东拐角那个简陋的厕所同时尿尿时,他主动说,我要给你写几句评论,搞儿童文学不容易,好多人不知道,老贾的第一本书《兵娃》就是儿童文学。他也许早就忘了,尽管给别人写了好多评论,至今没为我写过一个字。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爽,但想想又释然了。要让别人看到你,你得站到高处。要是你还是太小的树,不要抱怨天空的鸟看不到,那年在省城有个诗人朋友专门请我喝酒,我俩却因为老贾能不能成为大师争得不欢而散,随后想想真搞笑,真是半夜看三国替古人担心。故乡的作家们大多像我一样,是敬重平凹的。因为他是文学界的劳动模范,更是故乡文学麦田的守望者。他自己说是红薯,是洋芋,是商洛制造。因为老贾,故乡的文学成了像核桃一样的特产,文学的天空像商洛蓝一样澄净而美好。老贾的故乡,天空偶然也有阴云。要么为吸引眼球,要么为出名,总要找些东西说老贾的不是。更有人自称和老贾齐名,把大话说成了笑话。西安的朋友打电话告诫我,后院不能起火。要准备灭火器,守土有责。故乡这个文学的后院要是起火,高兴的肯定不是故乡人。
文学是以六十年为一单元的马拉松,当年老贾的身影还在前面,还以为紧赶几步能跟上。如今他站在了秦岭上,我等还在山下。仰望着高山上的乡党,真诚热烈地为他鼓掌。棣花不是圣地,也算文学神庙。你可以不信神,也不能在神庙里说三道四。如同一个家,说不是给他当面讲,在外头要以家人为自豪。有句话说得好,向天上吐唾沫的人,唾沫往往会落到自己的脸上。
故乡想当西安的后花园至今还是自说自话,当文学的后院却是没人敢说不,棣花的人流如织便是铁证。近日连市上的大领导也说了,不要既用老贾当名片炫耀转身又数落他的不是,如同端着碗吃肉放下碗骂娘。那样做不光不厚道,也白白让外人看笑话。表扬是推土机,批评是挖掘机。盖一座楼得一年半载,拆掉却是分分钟的事情。在商洛,谁都避不过贾平凹,如同谁也忍不住谈四皓。后院起火,最大的受害者一定是故乡。老贾的红薯蒸大了,给故乡添了个景点,给故乡人多了张自信的名片,咱也得像守护商洛蓝一样守护他的名字。后院安,天空蓝,空气老是省上第一,文学的商洛天天是百花争艳的美好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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