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惹得蓝褂叹
渭南高级中学李柯静
老李是个倔老头，今年快八十岁了，不肯去城里，也不肯去养老院。就愿意一个人坐在他的老院，捧着他老伴的照片，视线穿过微微眯着的眼缝，落在那几块斑驳的树影，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大概是诉说往昔岁月，好或不好。
他这一生，只恨生活不易，造化弄人——儿时母亲便随父亲去了，留下一儿两女，身为老大的他用小小的身子撑起残缺的家。至幸是穿着后来珍藏了一辈子的蓝褂和妮儿成了亲。
成亲前几天，老李忽然发觉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妮儿，连她的红嫁衣也是岳母一早就开始准备了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攥着省吃俭用多年攒下的一点钱，第一次出了村子，走去最近的镇上。犹犹豫豫之后，咬着牙换下一只镯子。他心满意足地捧着那镯子回村里去了。至于他自己，他当然舍不得再浪费钱，两个妹妹心灵手巧，没几个月就给老李做了件蓝褂，说是让他成亲那天穿。
几天后，老李就穿着那褂，牵着未施粉黛的妮儿，向坐在老院门口的岳母行了礼。老院仍是土墙土色的老样子，门上贴着的那个“喜”字，大概是最喜庆的装饰了。老李和妮儿牵着手进了院门，身后只跟着两个妹妹，和两三户邻家。
幸而，成亲的喜悦让简陋的布置显得不那么重要。甚至，那一天成为他日后最大的慰藉。
有了伴，生活总会好过些，从此老李和妮儿平淡无奇，吃不饱穿不暖也成了不痛不痒的习惯。
直到老李花甲之年，妮儿患病离去。儿子劝他去城里与子孙同住，终倔不过老李：“你若不想看我便不要回来了，反正我是不去！”
于是日子就在那眯起的眼缝中溜走，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老院里弯了背脊，白了鬓角。
前不久老李的孙女结婚，他终于答应去参加婚礼。
好不容易在车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怔怔地看着窗外，看他从未见过的平整的公路，看他想都没想过的高楼大厦……他一言不发，偶尔会发出几声无比爽朗的笑，然后那本发着光的眼睛又会一瞬间黯淡，闪过一些不为人捕捉的东西。其他人也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后来的婚宴上，一切都让他心生暗涌——用玫瑰花拼出的大大的“喜”字，大屏幕上一张张幸福的照片，还有孙女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挽着身边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过花瓣铺成的路，走过梦境般的礼堂。
台下掌声雷动，他也跟着鼓掌，拍着他黝黑又布满老茧皱纹的手，笑意溢出嘴角，却也难阻挡滑出眼角的泪水。
那不仅仅是祝福和感动。
白纱扰动蓝褂思，思的是逝水情怀。白纱牵起蓝褂恨，恨的是不再年少。白纱惹得蓝褂叹，叹的是一代富强。
回到村子后，老李又坐到老院里，捧起妮儿的照片。
“妮儿，要是我们现在年轻，我也一定让你穿一次那样的白裙子……”
接着一声长叹。
“这儿净留下些剩了半口气儿的人，等我们都咽了这半口气儿，这村子便也都是大高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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