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者|华山挑夫:担140斤走2公里,可能无人再接班
华山挑夫真的老了。
从西峰太华索道上站出发,先是一段平路,至金锁关一路石阶下坡,到目的地五云峰饭店约2公里。
已经55岁的独臂挑夫何天武背着140斤货物,拄着“丁”字拐,一步一个石阶。
还没到金锁关,胸前的衣服已湿透,豆大汗珠滑过脸颊,气喘的急,腿也在打颤。
党成娃4人挑着百余斤货,扁担随步伐有节奏地上下晃动,从靠在大树下歇气的何天武身边走过。
“没法和他们比,我走的慢”。
上华山近18年,何天武一人一背篓一木拐杖,挑遍华山各个山头;华山挑夫也从200人剩下现在不到20人。
还能挑多少年?何天武心里没底,“挑到六七十岁,挑不动了就走人,回老家去”。
“现在都是50多岁的,年轻人都不愿来”。
53岁的党成娃觉得,他们可能是华山上最后一批挑夫。
独臂挑夫何天武。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陈兴王 图
旺季
10月2日5时20分不到,何天武已坐在陕西省华阴市气象局门口,华山挑夫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在华山诸峰,小到一包纸巾,大到一桶50斤自来水,都是由挑夫挑上去。国庆节、中秋节“黄金周”期间,山顶物资需求量大,他们每天挑的货是平时两倍。
何天武因左臂于1992年在煤矿上打工时被钢索切断,生活起居不便,这个被媒体多次报道的“中国最著名的挑夫”不得不在手机上定了个凌晨4点的闹钟,比平时早2个小时。
单手叠完被子,刷完牙、洗了脸,烧上一壶开水,泡一保温杯茶喝几口,添满后再装进黑色背包;穿上迷彩衣和解放鞋,到路口对面早餐店花7元钱吃一个蔬菜卷饼,喝一碗小米稀饭。
党成娃几个人也陆续赶到气象局门口,借着路灯站在凌晨夜里,等待公司的车将他们运往装货点装货,然后再跟货车一同前往西峰索道下站。
人和货现在可以搭乘西峰太华索道上山,然后从索道上站巨灵足南侧隧道开始上肩,背、挑货物。出隧道左转下台阶,可以先走一段平路,至金锁关一路沿石阶下山至五云峰终点,路程约2公里。
货物统一装车运到西峰索道下站时,天刚微亮。他们要赶7点最早一趟索道上山,晚了游客增多,挑货的山路拥挤,难免磕碰。
何天武在索道上站隧道的货站拿出自己背篓和拐杖,右手借力一甩,将一袋袋货物装进背篓,再用绳子从背篓后绕到前面,右手拽着绳子中间,用牙咬住绳子一头,将货物勒紧绑住。
今天他要往五云峰背260余斤货,来回得跑两趟,第一次装140斤,第二次120斤;每斤运费五毛五分,一天能挣近150元。
货物装进背篓放在地上,何天武单凭一只手支撑背不起来。等党成娃和郭正权捆绑好自己的货,这才抽手帮何天武将背篓上肩。
天又开始下雨,路有些湿滑。何天武出了隧道,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告诉澎湃新闻,这几年气力不行了,一趟要歇好多次。
何天武身材消瘦,身高约175厘米体重只有128斤。140斤货压在身上,腿在打颤,上高一点台阶显得有些吃力。
过了金锁关,一路下坡石阶,有两处较陡峭。何天武身体微侧,借助右手拄拐力量支撑,一步一步往下挪动。前胸后背的衣服已湿透,两滴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用搭在背篓上的毛巾擦干,继续前行。
华山挑夫。
毛毛钱
早期,华山挑夫就像城里人力市场上的散工。
每天200多人在凌晨5点拿着扁担,站在路边等待雇主前来派活,然后挑着上百斤货物浩浩荡荡上山。
“现在年轻人谁还愿意上山挣那点毛毛钱”,何天武说,2000年刚上山时,一斤货物上山也就两毛五的运费,党成娃那时一斤才一毛五,背一百斤上山一天挣不到30元。
“时间过得真快”,党成娃回忆起当年初到华山之时,那是1996年,他从老家陕西商洛山阳县随同乡来到华山,山上还没通电,没有缆车,挑煤球把他挑惨了。
从山下玉泉院进山,经华山峪、十八盘、毛女洞、青柯坪到回心石,再往上就是令人寒栗的千石幢、百尺崖。
再过老君犁沟到北峰,两侧如刀削般峭壁悬崖的苍龙岭,挑100斤货物至五云峰、金锁关,要爬六个多小时,下山还得三个半小时,回到山下天都黑了。
一天下来,整条腿疼的僵硬,瘫在床上翻个身浑身都疼,第二天还得继续。
党成娃已记不清自己挑坏多少根扁担,现在手中那根也被磨得铮亮。为防止扁担开叉,他在两头紧紧扎了段红布,也示意平安吉祥。
现在,虽说挑一斤货五毛五分运费,挣的多点,路程也短了,又多是下坡路,但肩上担子却重了,挑货的人也越来越少。
十几年下来,老一代挑夫挑不动,走了。何天武、党成娃发现大家挑到现在,最后只有他们这些老伙计守着扁担、背篓挑了十几年,剩下不到20人。
党成娃甚至觉得,等他们这一批退役后,可能再也没人愿意来华山当挑夫,“太累了”。
而对他们几个来说,干了十几二十年,早已习惯这样生活。何天武说,每天背完货回来,腿还是照样疼的厉害,可睡一觉第二天就不疼了,照样上山背货。
上午背完货,下午回来喝茶聊天,和几个兄弟一起聚一聚,喝点酒、划几拳,他们觉得日子过得也自由自在。
10月4日,何天武一行5人在一起过中秋节。
中秋节
10月4日,恰逢中秋节,何天武原本打算一个人过。
上午还下着雨,他从山上背货回来衣服都湿透了,路过小馆买了几道凉菜,拿出老家自酿包谷烧酒,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又烧了壶开水,泡了一杯老家汉中的青茶,点了根烟,往沙发上一靠。
“老党,过来喝酒,把老郭、老孙他们也叫上”。
何天武给党成娃打了个电话,心里念着,今天他们一起往北峰五云峰饭店挑货的五个老伙计怕是聚不齐了。
索喜荣在山上饭店帮忙下不来,郭正权大女儿考上渭南市的重点高中,要送女儿去车站,也说不来了。
叫上党成娃、孙石娃,和东峰的魏社教,也就四个人。何天武觉得有些遗憾,虽说他们几个经常一起喝酒,但今天是中秋节,不一样。
半小时后,党成娃嘻笑着走了进来,“咋还没人来么?”
“老索山上酒店帮忙,今天下不来;老郭说送娃上学也不来了”。何天武回答道。
“我给老郭打电话,送娃能耽搁多会功夫”。说着,党成娃就拨通电话,“喂,老郭,你快点来,不来后悔,人家老何把菜和酒都准备好了”。
“送娃能多久么,快来快来,2点?可以可以,现在都1点40了,我们等你”。
挂了电话,党成娃笑着说:“我们这几个人,不是亲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何天武招呼老党自己倒酒,不停夸赞这包谷烧酒好喝。
酒是老家用粮食酿的,闻起来有股玉米清香,他还提早往里面放了些许冰糖,口感甘甜醇厚。
听这么一说,党成娃想先呷一口,端起杯子闻了闻又放了下来。算了,还是等老伙计们到齐了一起喝。
二人正聊天,郭正权、孙石娃和魏社教来了,党成娃开玩笑说,这老郭、老孙在华山,那是最年轻的挑夫。
郭正权和孙石娃二人同龄,今年43岁。虽说比何天武年轻几岁,二人上山时间较早,孙石娃1996年开始在华山当挑夫,郭正权和何天武一样,2000年才来华山。
他们六个人原来同给北峰五云峰饭店挑货,后来魏社教去挑东峰的货。何天武讲,刚来时,大家彼此都不说话,挑了半年才开始一起聊天、喝酒。
当时个个都还是小伙子般,如今已是头发花白。
落座、斟酒,何天武拿手机将茶几上的酒菜拍了张照片,说要发给索喜荣看,“看他后不后悔”。
接着,何天武举起酒杯,“来,先碰一下,辛苦一年了,今天一起过个节”。
左起郭正权、孙石娃、魏社教、党成娃、何天武。
退意
华山挑夫每个人似乎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2014年,何天武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曾萌生退意,不想干了。如今他又改变了主意,准备继续在华山,“等老了挑不动了就走人,回老家去”。内心里,他还是希望将来挑不动了,能有一份保障收入。
今年3月,何天武回家完成了一件大事,在老家陕西汉中镇巴县长岭镇盖了两间平房。这是他很久前的一个愿望。父母年逾八旬,一直住在残破不堪的土坯房里,修了新房,也是了却了二老和自己的一桩心愿。
修新房,小儿子给了9万多,加上自己攒的2万多,无息贷款贷了5万,陕南移民补贴3万(还未验收发放),镇上卫生院结对帮扶了35600元,房子停停建建半年多终于落成,就等再挣点钱,过年回去粉刷装修。
1989年,其妻子生下小儿子后便因风湿性心脏病亡故,留给何天武两个幼子和12000元外债。落下残疾后,他四处谋生,最后走投无路来到华山。
如今,老家政府部门对他也很照顾,今年4月给何天武和大儿子二人入了低保,每月能领400元,残疾补贴和一些补助加起来一年还有1920元;小儿子也结了婚,在上海船舶上开塔吊,工作稳定。
何天武唯独放心不下大儿子。大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独自在陕西潼关打工,离婚后一直没找到对象。
郭正权三个小孩,大女儿学习好,刚考上市里重点高中;二女儿读初中,小儿子还在念小学,两口子都在景区打工,日子过得紧巴紧,也还能撑的住。
53岁的魏社教1993年从老家陕西蓝田县来华山,每月留够自己的生活费,其余全部寄回家里。3年前,妻子患肺癌去世,是他至今都难以度过的一个坎。
“青年夫妻老年伴,我很惭愧,没有照顾好她,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魏社教一年到头只过年时候回家,儿子在外打工,回去是一个人,在华山还是一个人,“在这还有兄弟们可以聚聚”。
“你看老何,现在房子也修了,小儿子工作也稳定了,没啥顾虑了;老郭孩子也考上重点高中,这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党成娃听着大家这般诉说,赶忙安慰,“我们就这么挑,至少把自己的生活糊住,挑到老了挑不动了,就不挑了”。
10月2日,挑完第二趟货,何天武几人在五云峰饭店吃过午饭准备下山,刚走出门,一位游客拉着何天武要合影,“我认得你,一定要和你合个影,太励志了”。
何天武笑了笑,答应了。
华山独臂挑夫的故事经国内外众多媒体报道后,何天武成了名人,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在出租屋那张透明茶几垫下,依旧还压着他练毛笔字时写给自己的四个字:勤俭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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