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祠前的遐想 蔺玮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鲁迅
尼采在《苏鲁支语录》中说:“凡一切已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其血写下的。用血写,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精义。”司马迁的《太史公书》又名《史记》,是以杜鹃啼血的哀怨写成的,每个历史人物的面孔那么鲜活,他们的喜怒哀乐历历如在眼前。司马迁是蘸着自己的血在书写别人的故事。他在《报任安书》中这样写道:“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这是怎样的啼血哀鸣?!
太史公司马迁出身太史世家,父亲司马谈是一位博学多闻的史官。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他从小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成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绝代伟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家,却没能读懂当朝历史,没能看懂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为他的人生悲剧埋下了苦难与羞辱的种子。
汉武大帝喜欢“战必胜、攻必克”的卫青,喜欢“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这两位猛将或多或少都与汉武帝沾亲带故,勇猛是一方面,运气与关照也是一方面。然而与这两位命运不同的李陵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他在带领五千兵士同匈奴苦战数日之后战败投降,汉武帝龙颜大怒,下令杀掉李陵全家,同李陵并没有多少来往的司马迁这时不适时宜地出来替李陵说话了。他说李陵战败投降情非得已,自有其苦衷。其实司马迁压根就不知道,李陵的战败与另一个汉军将领救援不力有关,那个将领叫李广利,是汉武帝的大舅哥。汉武帝认为司马迁是在影射讥刺自己,这不显得书生气十足吗?
就是这样一次毫无意义的说情,让一位震古烁今的智者遭受了人世间少有的奇耻大辱,他被处以宫刑,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为此他曾想过自尽,想过以这样的方式了却自己的余生。可是他还有使命在身,这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他的父亲老太史公临终前留给他的遗业,他要完成编纂《太史公书》的任务。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如果轻易地死掉,对天下而言,好比九牛失去一根毫毛,和死掉一只蝼蚁没有两样,对天下的人无足轻重,只不过认为该死而已,谁会记住他呢?
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理想,他选择了忍辱负重。他并不是读死书死读书的人,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利用太史令的身份,他读遍了皇家所有的图书,但仍嫌不如意。于是他要行万里路,考证图书中的差错与弥补其中的不足。他的游踪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遍访古迹,搜集逸闻趣事,为书中的内容增添活力,让故事生动,让人物个性鲜活。
孔子作《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儒家赤裸裸的欺骗与伪善,语焉不详,让读者如坠烟海,不知所云。没有办法,于是害得左丘明作《左传》、公羊高作《公羊传》、谷梁赤作《谷梁传》,并对其加以注解。
而太史公司马迁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溢美,不隐恶,秉笔直书。他是一座巨峰,一座人们无法逾越的巨峰。无论是古希腊的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还是汉代的班固、晋代的陈寿与北宋的司马光,所有的古今中外的史官同其相比,都好比爝火之于日月。
他的光焰万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位秉笔直书的史官,还因为他是一位哲学家,一位文学家,一位文学家中的散文大家,最后才是一位史学家。虽然这个说法让很多人无法苟同,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史记》中的许多句子处处闪耀着哲人的理性光芒,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他为儒家学派的孔子孟子立传、为道家学派的老子庄子立传、为法家的韩非商鞅立传,以及为无数帝王将相、商贾贩夫、平民百姓立传,在为这些人立传的同时,无疑将自己的哲学思想无形地融入其中,读之如含英咀华,口吐芳香。
我们阅读太史公的书,无论哪一篇本纪、世家、列传,都是后来散文学习者效仿的范文。唐代的散文大家韩愈、柳宗元更是对他的文章推崇备至,朝夕诵读。有人说司马迁的《史记》七分写实,三分写虚。我觉得这样的评论并不过分。用这样的写法写历史故事会更加生动,人物个性会更加鲜明,多些夸张铺排有何不可?只要不胡编乱造就行。他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敢于把刘邦写成无赖,把失败者项羽写成英雄,他敢于将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与吴广编入世家。在《刺客列传》中,他为曹沫、专诸、聂政、豫让、荆轲这些普通人树碑立传,这要多大的勇气与魄力啊!
我说太史公司马迁是哲学家、文学家,并不等于否定他的历史功绩,同样他又是一位伟大的史学家。他只不过以形式多样、笔法灵活的方式来写历史,不是说他对历史考证不严谨,对修史的态度不认真,恰恰相反,他是一个一丝不苟,态度严谨的学者。一些历史虚无主义者曾经怀疑我国商朝的存在,而太史公对商朝的历史又记载得那么详尽。他在《殷本纪》中对每个帝王世系都有记载,虽然后来的考证也发现他的记载有细微的错误,但瑕不掩瑜,基本是真实而准确的。这一点,在清朝末年河南安阳小屯村出土的大量的商朝的龟甲兽骨中得到了印证。商王朝的实物例子的存在,让这些怀疑商朝不存在的人闭上了口。
司马迁在《孔子世家》中这样表达对孔子的景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同样,对司马迁本人来说,我们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在写完自己的鸿篇巨著后,他归隐山林,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地消失了,消失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他葬于何处,死于何时均无可考。直到西晋永嘉年间,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伟大学者,才在他的家乡韩城市南十里芝川镇的小土坡上为其建祠堂祭奠。
深秋的芝川云淡风轻,与黄河隔河相望的是山西的河津市。凭物怀古,览物思人,景仰圣哲,思绪绵绵。东望黄河,河水滔滔。两千余年,只在俯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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