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尧头窑
邹彩虹
(一)
第一次去尧头窑,是从尧头窑北边的后山里绕进去的。
从车窗看出去,逆光里,黑魆魆的山头上,鲜亮的阳光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土包的轮廓——那就是尧头窑的遗址。视觉的美感,一下子点燃了我对一个千年古窑遗址的膜拜与憧憬。进入尧头窑,沟壑丛中,顺着一层一层梯田往上看,庞大的古窑遗址群落错落有致地盘旋而上。沟壑顶上,一个几乎被荒废的村庄寂静而落寞地横卧在沧桑之中。
绕到村西的老窑场,那里曾经是尧头窑最红火的地方。沟壑四周,几十家窑址依次排开。如今,虽然大都被荆棘封锁、荒草淹没了,但窑的主体都在,一个个陶红色的匣钵散落得随处可见。走进那些窑里,有的窑门上刻着“咸丰”字样,有的窑里还堆放着一些大瓮大缸。
沿着窑场边的小路绕到西边的坡头上,那一处门口蹲着几个水缸的土窑,就是这已有千年历史的古窑场至今依然活着、窑火还没有彻底熄灭的醒目证明。
这里的主人叫周铁怀,他因腿脚有残疾,便留守在老窑场。他说,这个窑是他爷爷亲手建的,至今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这窑场也正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坚守,那口将断未断的气,才一直悠然地吐着。周师傅的手艺虽不是尧头窑最好的,但在最萧条的那十几年,若是没有他,尧头窑那历经沧桑的窑火早就熄灭了。
周师傅的窑,是个碗窑,他最擅长的是制作用手工拉坯,用炭火烧烤的碗、瓢、盆、罐。他家有两孔窑洞,一孔是他做活的地方,另一孔是存货的仓库。拉坯制陶的那一孔窑里,门口放着一盘拉坯的石磨,窑里堆放着几大堆陈泥,最里边摆满了需要晾晒、风干的泥碗、泥罐。窑洞外,一眼就能看到他家烧瓷器的那几个馒头窑。如今市场不景气,一年到头烧不了几窑。最近西安一家大学订货,量不太大,用门口的小窑烧就可以了。
一窑活光拉坯就得十几天,嫌回家吃饭来来回回浪费时间,周师傅的午饭一般都由他的老伴提着瓷罐来送。红红绿绿、冒着热气的烩麻食,是对他劳作了半天的犒赏,坐在窑门口的石凳上,周师傅吃得舒心而酣畅!
他的老伴还是一个能刻会画的好帮手。他家烧的瓷罐上,许多拙朴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的大作。她的手艺,富有泥土气息,也使得周师傅颇为得意的原生态制作更加憨态可掬。
两个人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在空寂的老窑场,他们更是配合默契的搭档。从制坯到晾晒,从装窑到烧窑,他们都是分工协作、不离不弃。你不嫌我灰头土脸,我不嫌你背驼腿颠。尧头窑热闹繁华的时候,手艺平平的他们,也只是十里窑场上最卑微的窑工。当村庄上的手艺人逐渐走空之后,空旷沉寂的窑场里,就只有他们孤单落寞的身影,就只剩下他们那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二)
尧头村的村东,至今还有几户留守的老人。在他们那一砖到顶的院子里,有雕花的屋脊,有砖雕的影壁,祖上的殷实仍可见一斑。在老人的追忆中,尧头窑曾经的繁华被一路激活。
尧头村三面环沟,耕地稀少,恶劣的农耕环境将尧头人逼上了发展手工业的谋生之路。站在干旱贫瘠的塬头上举目四望,沟西边是川流不息的洛河,沟里边掩藏着随处可挖的高岭土、白碱土,脚下有储量丰富的煤炭,这些天然的资源,共同为尧头陶瓷的发展做好了铺垫。利用这些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受耀州窑等周边几个名窑的影响,尧头人用他们的心智和手艺,将尧头窑锻造成了黄河流域远近闻名的民窑。
据考证,尧头窑最迟元代已经创烧了,明清时达到鼎盛。在尧头窑发展的鼎盛时期,村子周边有上百窑炉火常年不熄,全村一年能烧造220多万件陶瓷,村道上向外拉货的车马昼夜不断。尧头窑烧造的民用瓷器不仅占据了渭北各县市场,而且还远销山西、甘肃、内蒙古等地。那时候,尧头村的繁荣和富庶远近闻名,尧头村对当地的税收贡献也很可观。
尧头窑之所以能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尧头人觉得,主要在于它贴近民间,民间需要什么,他们就烧制什么。方圆几百里内,家家户户用的盛水的缸、搋面的盆、端饭的碗、放盐的罐,都是尧头人制作的,厚实耐用。瓷罐上边的老鼠盖钮、大缸上的釉剔莲花、酒器上的几何纹样、盘子上的铁绣花,也都在极力迎合着普通百姓的审美趣味。脚踏实地的尧头窑,不尚虚荣、不慕浮华,很接地气。大众化的定位,也赢得了平民化的市场。
尧头窑,按烧制的技艺可分为碗窑、瓮窑、黑窑、砂窑4个行业。其产品种类丰富,主要有碗、碟、壶、盏、瓮、盆、罐、盘和各种精巧的玩具、器皿。尧头瓷器造型粗犷拙朴,纹饰洗练凝重,瓷胎厚重坚实,釉色纯净细密,具有粗中寓巧,朴而不俗的民间特色。
尧头窑,从器型到纹饰,从技艺到色彩,都可以感受到我国原始彩陶、汉魏陶塑以及唐三彩的艺术传承,颇具“仰韶文化”的遗风,与百里之外的耀州窑一脉相承。
尧头窑,从瓷器的釉色看,主要分为白瓷、青瓷、黑瓷三种,其中以黑釉瓷最负盛名。黑釉瓷,釉质肥厚,釉面滋润,漆黑发亮,色如乌金,是中国陶瓷史上一直坚守在民间的一种日用产品。与精美细致的白瓷、庄重典雅的青瓷比,质朴简约的黑釉瓷虽然其貌不扬,但当地人却亲切地将它誉为“纯正的土瓷、地道的黑珍珠”。
尧头黑釉瓷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黑釉堆塑老鼠罐。老鼠罐由罐身和罐盖组成,罐盖喻天,罐身喻地,整个造型隐含着天地合一、阴阳合一的内在哲学。老鼠罐最上端的盖钮为鼠形,鼠为生肖之首,意在祝愿人类生生不息、多子多福;再如黑釉剔花酒樽,其肩部刻一圈云纹,两道弦纹中间剔刻莲花,寓意莲(连)年有余。器物表面以刀代笔,工艺娴熟,一气呵成;整个器物将黑釉的庄重、肃穆及浓郁的生活气息融于一身。
青花瓷也是尧头窑的一种重要产品,其造型单纯稳重,色调柔和雅致,用笔洒脱舒展,形态惟妙惟肖,丝毫不受官窑细瓷的影响,我行我素地走着面向百姓的民间路线。
尧头瓷各种器物上装饰的花卉、动物、几何纹样、传说典故,大都是采取朴素大方的单色手描,与当地的剪纸、面花造型同出一源。
尧头瓷的纹饰主要有画花和剔花两种。其中,画花中的铁绣花,是尧头窑宋元时期的产物,也是尧头窑具有代表性的装饰之一,它生动活泼、简洁豪放,就像中国的水墨写意画。而纹饰中的剔花,则栩栩如生、刀笔流畅,具有黑白分明、对比强烈的装饰效果。
尧头窑的历史,不仅深藏在博物馆中,走进尧头村,民间依然有许多关于它的传说。
70多岁的李德囤回忆说,在他小的时候,尧头窑非常繁华,白天黑夜都烧的是窑,他们村每家至少有一个匠人,有的一家父子几个都在窑上做工。一户一个人,全村也有七八百个窑工。每天都有很多大马车,一辆车套三四头牲口向外拉货。村西有20多个窑,那里是批发市场,各种碗、碟、盆、罐都有。
尧头村70多岁的拉运工王文岗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一天拉货的收入就有30多块钱,相当于城里许多人一个月的工资。
可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景德镇精美的细瓷逐渐占领了北方市场,轻便的搪瓷、廉价的塑料制品也一路高歌横扫民间。面对多方的围剿,灰头土脸的尧头土瓷,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路溃败。订货的人少了,生意越来越差,尧头窑的炉火也日渐暗淡。每天出没在老窑场的,只有周铁怀两口子。他们的儿女,早已远走他乡打工谋生。
(三)
2006年,澄城尧头窑陶瓷烧造技艺以其独特的历史研究价值、艺术审美价值,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国家的重视与扶持,让尧头村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为了把尧头窑的陶瓷烧造技艺传承下去,2008年,30多岁的白仓宝在村中原来的“窑神庙”里,贷款办起了“白家瓷坊”。公司成立后,10多名在家的挂牌老艺人,又重新回到陶瓷作坊,干起了他们那难以割舍的老本行。
2014年,尧头窑文化旅游生态区的开发,又让一些流失在外的窑工们看到了机遇。原本技术精湛的刘忠阳,带着妻子回到尧头村,重开作坊。他家的手工作坊,是典型的夫妻店,丈夫踩泥、拉坯,妻子刻花、画花,他们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尧头陶瓷工艺的市级传承人刘忠阳说,他家几代人都是陶瓷艺人。父亲对他要求很严格,经过几十年刻苦练习,他后来的手艺比父亲还高。上世纪九十年代,陶瓷生意很萧条,他就改行做了其他生意。如今,尧头窑回暖,他们夫妻又回到尧头村,重操旧业。他们以前跑车挣了些钱,现在把积蓄都投入到窑上了。他们不是只图赚钱,还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
最令人欣慰的是,在尧头窑西边沉寂了多年的老窑场,周铁怀的侄子周红志准备修复旧窑,重新捡起家传的陶瓷制作技艺。尧头村年轻人的回归,让人看到了尧头窑新的希望。
近年来,文化旅游生态区的开发与建设,给尧头窑的发展带来了新的转机。瞅准这一机遇,外地几家公司纷纷来尧头村投资落户。市场化的经营、传统与创新相结合的生产,很快,他们就发展成一支尧头陶瓷挺进市场的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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