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
◎相山酒徒
时常怀念19岁的夏季。
出租房的黄昏闷热。我用清水把旧地板擦一遍,打开吊扇,喝一大罐热茶解暑。推出老式的木窗,放些米粒,麻雀飞过来,偶尔也有灰喜鹊。月起清风到,风扇调小一些,可以读书了。厚厚的《中国古代文学史》,像是一本人物字典。读到一处就停下,看看诗人们的故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时间也是如此。
少年时代,我不爱诗词,觉得古老的有农村桌木的腐朽气。我喜欢凡尔纳、杰克·伦敦、马克·吐温,梦想做一名水手,在荒岛与海鸥恋爱;或者像哈克贝利·费恩一样,叼着烟斗躺在木船上,和一个同样被人嫌弃的孩子沿家乡的岱河顺流而下,点燃一根蒲棒驱赶蚊虫,无休无止地顺流而下。
高中时,语文老师会抽出时间给我们读莫泊桑、海明威,后来大概读累了,干脆让每个人都推荐一首宋词到黑板上教授给其他同学。他开了个头,范仲淹的名篇《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据说这种浪费时间的“诗词接龙”饱受校方质疑,但却为我打开一扇窗。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和《渔家傲》都曾给我虚无的抱负和无畏,化解高中时代的诸多愁苦。数百天的早自习,只读宋词,晏殊、李清照、秦观、柳永,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陪我渡过高考的难关。
这是我中学时代唯一怀恋的往事,让诗词真正成为人生的内容。大概就是秉性,即使在变革最激烈的时代,中国人的归宿终是中国式的审美与情感,山水间、愁思里,风花雪月、苍生天下。
不做研究,也就没有对某位诗人的偏爱,全凭眼缘。“少爱李白老来杜”,并不见得。从小我就更喜欢杜甫。太白恣纵壮美,但细读还是觉得杜诗广阔。杜甫也曾是个“诗是吾家事”的得意青年,战乱让他成为被动的旅行家,便有了“诗魂”。所谓“文章憎命达”,这句话送给李白不如送给自己。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范文正公是没有去过洞庭湖的,文采冠绝古文的《岳阳楼记》,到底没有老杜这一首“气压百代”。天地乾坤,洋洋一水,岳阳楼上的杜甫垂垂老矣,如丧家之犬。也许真正有凭栏一望的“此时此刻”,天、地、人、历史、胸怀才能浑然成气。前几年登过岳阳楼,远眺江湖,念着景区镌刻的《岳阳楼记》,心里却浮出老杜那张苦脸来。不知范文正公“吾谁与归”的停笔处,是否会想起200多年前在此泪流满面的老翁。
读杜诗已成为我的生活,没事就念叨几句,喝醉更会“意乱情迷”,指着白头自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醉的不知是谁了就“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深夜寂寞时也喜欢翻一翻,“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移情地流出几滴泪来。
比起文章、笔记、小说,诗词在我看来能让人与作者亲近,容易找到知音。见字如面,所好之诗也能看出人的趣味。青年时代,同学卡片上相赠雅言不太会用杜甫,多用太白“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云云,还有我最喜爱的东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但不知怎么,我从来没有这种豪迈之气,心底里只想避开。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喜欢的是这首词里的东坡。喝多了,家也回不了。没有暴跳如雷,干脆静听江波天籁。酒意阑珊,忧从中来,可又能怎么样呢?兴亡沉浮,能随遇而安且有趣地好好活着,是人生最重要的目的,千古一同。这是诗词给予我的功德。江海寄余生,“顺流而下”的梦依然很美。
现在,每天早上送女儿上学。看书包压得她像一只小鸵鸟,莫名对这段重启的人生有些伤怀。所以我很喜欢教她些古诗,引荐几个像李白、杜甫、苏轼那样的朋友,也许可以使她未来的人生尽量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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