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美丽的稻穗

安徽商报 2017-09-10 00:00 大字

入夏后,我与稻穗朝夕相见,一天也没离开过。长时间蹲在它们中间,闻着它们散发的气味,拍摄它们生长的过程,也拍摄稻田里的小生灵——豆娘、蜘蛛、蜉蝣、瓢虫、蜻蜓。

十年前住在太平湖边时,也做过同样的事。夏日清晨,太阳起山之前,走到湖边的稻田,观察寄居其间的昆虫,用微距拍摄下稻禾上的露珠、稻花和稻穗,写下对它们的观感。

我把拍摄的图片与写下的文字放进博客,很快就有读者留言:吃了半辈子稻米,才知道原来它们也是会开花的。我也是在吃了三十多年稻米后才看见它的花穗。在这之前,尽管住在乡村,也读过“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样的诗句,却从没见过稻花。

稻花开得太低了,又那么细碎,即便盛开之时,也不惹人注目。不知道稻子会开花,就像不知道自己父母也有过如花似玉的岁月,仿佛他们从来不曾年轻过,从来就是现在衰老迟缓的样子。

稻子不仅会开花,还会让雄蕊和雌蕊在风媒的引导下摇摆、碰撞、飞舞,在稻禾水浪一样的翻滚中完成授粉、灌浆,结出金黄饱满的稻穗。人的肉眼是见不到稻花这一美妙情事的,不像豆娘的交尾,可以清晰地看见。不过对艺术家来说,这种看不见的存在更能激发想象。林怀民先生就把稻花授粉编成了极为性感的双人舞,“事实上,稻子从成长到交配到谷时,这是和人的事情是一样的。”林先生说。林怀民是台湾的舞蹈创作家,早期曾是作家,少年时出版过小说。他真正的兴趣是舞蹈。第一部小说获奖后,他拿奖学金做学费,学习现代舞,26岁创办了现代舞表演团体——云门舞集。2013年,云门舞集创办四十周年,林怀民为迎接这个周年庆,在两年前就开始创作他的第168号作品:《稻禾》。与以往创作不同的是,这是一部充满了自然律动的作品,是林先生从田间地头采集的大地诗篇。

林先生在台东的池上县选择了一块稻田,请电影摄影家张浩然在田边蹲点,用镜头记录了稻田的生命周期——初秧,结穗,收割,焚田,春水重新灌满田地。

稻穗成熟时,年近七十的林先生带领舞者下到田间,与村民一起挥动镰刀,弯腰收割稻穗,体验收获的辛劳与喜悦。《稻禾》的首场预演就在池上的稻田里,以田野为舞台,以稻浪和青山为背景,在梯田上搭出两千个座位,让全村的人都来观看。演出结束后,大娘跑到后台一定要见他,拉着他的手说,林老师啊,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可是我从头到尾都感动得不得了。

在天地之间,在光芒闪耀的万顷金黄面前,即便没有鼓乐与舞蹈,也足够使人内心汹涌,泫然欲泣。我是在互联网上看到舞剧《稻禾》的片段。居住在远离都市的山乡村野,去剧场观看大型演出,去展览馆欣赏艺术作品,甚至去电影院观影,去图书馆阅读,都是奢侈的和不那么容易的事。

生活就是这样吧,有得必有失。事实上,生在这个时代已是足够幸运了,网络如此发达,即使居住乡野,远离繁华的都市,也丝毫不感到闭塞。

当都市人走进剧院,或从挂在墙上的艺术品中抽象地感受自然时,我则在清晨、傍晚,雨前、雨后,走到湖边、山中,走到居所附近的田间地头,脚踩泥土,站在正在生长的植物中间,打开所有感官,去看,去听,去呼吸,触摸并品尝。

我听过风吹稻浪的声音,也品尝过不同时期的稻穗。刚灌浆时的稻穗香气浓郁,摘一粒,剥去尚且稚嫩的谷壳,露出一星乳白,软软的,水粉质的。放入口中,一缕清甜——细心捕捉才能感受的微妙清甜,被唾液迅速裹住,在舌尖漫漶,像一个来自梦境面目不清又回味悠长的吻。

三五天后,再来这片稻田,面对同一株稻穗,会发觉已生得十分饱满,俯身垂首的样子,如同虔诚的祈祷。此时的谷壳已泛出微黄,变得坚硬,在齿间咬开,里面的米粒已然成形。灌满谷壳的稻穗,谜一样的稻穗,是稻禾之髓,也是阳光与季风在泥土里提取的自然精华。“池上是台湾最有名的稻米之乡,去那里的时候,你看到几百公顷的稻浪一直翻滚。池上的农民爱他的稻子,没有一根电线杆站在田里。”林怀民坐在那里,一句一顿地说。

在他身后,是舞剧《稻禾》的背景画面:稻浪涌动,如同绿色海水,风在其间推波助澜,阳光投射在稻穗上,云朵的影子也投射在稻穗上,明与暗相互交叠,激烈地起伏,旋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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