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能行人

铜川日报 2018-07-18 07:59 大字

父亲离开我们三年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总感觉父亲他老人家没有走,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父亲一九三四年正月二十日出生在宜君县五里镇刘家塬村。

父亲九岁时爷爷去世了,奶奶带着我的小爸和姑姑回了娘家黄陵隆坊。年幼的父亲砍柴回家,找不到离家出走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号啕大哭的父亲在村里跑到东家跑西家找妈妈,又在相邻的村里找……

后来才知道,爷爷曾经跟随奶奶的两个哥哥在陕北闹革命,由于国民党追杀,奶奶的娘家人匆忙把奶奶和小爸姑姑接走,时间紧迫没有带走砍柴还没有回家的父亲。

奶奶离家后,少年的父亲就当了长工给人家放牛,种地,挑水,砍柴……

父亲很少给我们说他少年的经历,也许是那些痛彻心扉,那些让父亲不堪回首的事,他不愿意让儿女知道。母亲倒是知道一些,说是父亲小时候当长工把糜子馍吃伤了,胃不好。父亲最怕黑夜,因为年少时黑夜是父亲给人家喂牛和挑水的时间,有时候黑灯瞎火要在深井上搅水,父亲恐惧,怕井怕不安全。

父亲少年时期饱尝了人世间的饥寒困苦,孤苦伶仃,弱身承担起了生活的责任。这也成就了父亲在以后的人生中百折不挠、心慈好善的精神。

二十岁的父亲已是帅气的小伙子了,经人介绍认识了十八岁的母亲,入赘当了上门女婿,来到了白家塬村。

母亲常常说,你父亲恓惶的,结婚时家里没有个啥啥,一个老土窑,一个土炕,一个锅台,结婚时盖的被子都是破烂不堪的,穿的衣服都是外婆亲手织好的布,亲手给缝的衣服。

由于父亲勤劳朴实,聪明能干,为人谦和,孝敬外公、善待外婆、思想进步,32岁的父亲当选为村书记。

父亲乐善好施,我能记起的,就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候“跑流窜”的河南、安徽、山东的人只要来到白家塬村,父亲便会叫回家吃饭住宿。虽然我现在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像什么的河南的小马、老乔,山东的小刘、老刘,安徽的老闫。还有宜君当地的王尧科村的小炉匠老李等等,他们都是父亲周济过的朋友。

父亲常常说,能帮人一把就帮一下,行善积德哩!

那时候家里穷,有时候为了一顿饭,母亲也抱怨,一大家子人都没有吃饭,父亲不打招呼,把那些人领回家。

记得有一天中午,母亲做了一锅“菜溜溜”,父亲在村口遇见饿了近一天,没有吃饭的两个小伙子,把他们领回家,一锅“菜溜溜”竟然让他们吃了个精光。

从那次吃饭后,这两个小伙常来我家,并且和我大哥相处要好,大哥说一个叫张文清,京戏唱得特别好;一个叫考直勇,会武术。后来他们回老家山东再没有联系过。

其实为了这些事,母亲当面不说,客人走了,就唠唠叨叨,一大家子人都没有吃的,你让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吃饭,日子没法过了。有时候也为这些事父亲和母亲打架,肢体上的冲突父亲先是占上风,但是外婆毫不含糊,只要父亲敢动母亲,必然是怒发冲冠,不问青红皂白,三寸金莲小脚蹦得很高,挥舞着拐杖,左右开弓。外婆口齿伶俐,骂人的言词犀利、咒天骂地。父亲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父亲爱说媒,谁家有个小伙子,谁家有个女子娃,谁家人品好,谁家难说话,有好说的,有难缠的。父亲左右周旋,软磨硬泡。但是这些都是免费的,家庭好的请吃顿饭,家庭不好的,父亲经常是自己掏钱买上几包纸烟,几包卷烟。他曾经说过,一辈子介绍成家的夫妻有五十多对。

父亲没有上过学,没有文化,但是他非常重视文化教育。记得有一次我去宜君,遇见合疗办的赵巧玲,她说:“我非常敬重你的父亲,他是位有先见之明的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让你外婆给你的几位哥哥做饭陪读,你父亲是陪读的先行者,一位农村人能想到、能做到太了不起了。”

宜君的张怀林老师常给我说:“我在五里镇教了多年书,你们兄弟多,五天一逢集,你父亲就背着馍布袋给你们送馍来了。”

父亲与村民相处和睦,可以说是其乐融融,父亲乐观,阳光,开朗。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锁平来到我家问道:“老姑父,你知道我是谁?”父亲身体已经是非常衰弱,眼睛也没有睁开声音很低:“你是酷出”,我都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还是乐观幽默叫锁平的外号。

前几天我去建平家理发,建平说了我从不知道的事,十几年前,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他妻哥病很重了,需要钱医治,他跑了村里好多家都没有借到钱,回家的路上遇到放牛回家背着牛草的父亲,抱着一线希望的心情给我父亲说了借钱的缘由,我父亲慷慨地说:“走,老姑父才卖了一头牛,给你拿上用。”

父亲是二十岁结婚,八十三岁走的。和母亲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兢兢业业六十多年,为了过日子,养育儿女,一起拼搏,一起奋斗。一辈子也吵吵闹闹,有时也打架。但也是不离不弃,恩恩爱爱。父亲晚年卧床不起,母亲精心照料,陪伴左右,饮食起居,照顾有加。

父亲不想走,常常给母亲说:“等我身体好了,我给你劈柴,做饭,咱们喂头牛,种种菜园子。咱们坐一回火车、坐一回飞机,美美的游玩一回。”

我明明知道父亲走了,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我总认为父亲还在,还躺在家里的炕上睡觉,还在地里干活,还是那样谈笑风生。言谈举止,恍惚就在眼前。

我好想和父亲再说说话,总觉得我们父子有好多话没有说完!总想再叫一声:“大,孩儿想您了”,总奢望能再听一句,哪怕只要一声“大在哩”都行。

大哥说:“明年清明节给父亲立个碑,有时间了给父亲写个碑文,把父亲的生平写写。”我不知道如何写,如何用言词表达父亲一生的所有。

当我把这段文字给八十二岁的老母亲读完时,陪伴父亲六十余年的老母亲已是泪流满面,只说了一句:“你父亲一辈子是个能行人!”(刘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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