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是故乡 李小泉2022年03月02日A07版文章字数:4021朗读:

铜川日报 2022-03-02 07:10 大字

凌晨四点,被梦唤醒。脆弱的睡眠总是被梦撕扯纠缠,有时轻盈得如同羽毛,有时沉重地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黑暗里逡巡良久,方知自己并不是躺在光明巷八楼那间靠南的卧室里,梦里的哐当也不是铁轨声,大臂肌腱撕裂的疼,不是在梅苑广场做引体向上导致的。我跟那里已告别很久,连同那些青春到中年的努力、挣扎。新区到老区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俗世里疲于奔命的我,却很少有时间专程回去走走。也许,梦是现实的参照物,是生命最深刻的回望吧。

那天和几个家是耀州区的同事一起到老区参加同事婚礼,宴席结束时间尚早,同事想让我带他们去光明巷转一下,他们说你笔下的光明巷那般出名,早想去看看,今天这机会刚刚好。

我满心欢喜。

下午两点多,光明巷早市已经结束,环卫工人在清理菜叶子和垃圾,河堤边的垂柳光秃秃的,河里的水细弱游丝,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光明巷一年中最为萧瑟灰暗的时刻。我努力向他们描述这条巷子热腾腾的早晨,其他三个季节的丰盈、蓬勃,还有坚韧地穿过二十年时光顽强的存在等等,我如数家珍般絮叨着,回头猛然发现他们心不在焉的神情,捕捉到他们眼中一晃而过的失落,我有些讪然,絮叨戛然而止。为了掩饰气氛的尴尬我们不约而同换了话题。

城市新旧两区距离一支烟的车程,语言不同,风土人情也迥异。在行政中心未南迁前,两个区的人们来往少之又少,有地理位置原因,也有心理因素。老区人南下西安从耀县城区外绕过,而那座塬上和塬下的人们无事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对这条料姜石般普通的巷子有感情。我无法向他们叙述那座新建成的桥和桥下的河水,也没有办法跟他们谈起“李家饸饹”,毕竟他们眼中只有“咸汤面”。他们并不关心这些物和事在我成长过程中的细节和感触,那些印满我足迹的巷子,和他们毫无瓜葛,没有关联。他们眼中灰头土脸的光明巷,我能用什么语言为它着色?

故土对个体一生的影响无疑是深刻的。远离故土的人们是用哪种方式来建立身份的认同,来坚守对故土的想念?我想,首先应该是语言。

铜川俗称“小河南”,实际上单指老区而言。以河南人为主体的迁移人口占这里很大的比重。河南话经过和诸多语言融合改良,创造了以河南话为基础的“铜川话”,并且是这里的通用语言。河南话从发音上来讲多平舌音,遇到卷舌自动将舌头捋直转为平舌,而且多儿化,和最后一个字母迅速碰撞,一个新的拼读就产生了,音律感十足。狭长的川道内从早到晚充盈着改良的河南话,让人熨帖、舒展。

很多老人年龄大了,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去外地和孩子一起住,如同地里的麦苗被连根拔起带回城里,种在花盆中,离开了熟悉的语言环境,总不踏实,总惦记着回家看看。这里的家不单单指旧时房屋瓦舍,而是熟悉的环境和语言氛围,是在方舟广场打扑克、晒太阳的老伙计。他们用河南话熟络交谈唠嗑,讨论国家大事,唏嘘肉价菜价,关心退休金多少,感叹年轻时井下挖煤的艰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熟悉的语言和场景,熟悉的人和事,这些几乎是他们大半辈子的生活内容,只是,孩子们的担心也是中国人孝文化的体现,生活也总是要朝着幸福奔赴,这也是我们一辈辈人活着的意义。

支配语言的是大脑的中枢神经,我一直怀疑我这个神经不够发达完善,和陕西人交流我的河南话总被对方顺拐过去,而我的陕西话就像程咬金的三板斧,前三句虽然蹩脚但还能照猫画虎瞎诌两句,第四句准保卡壳,那些字在喉咙里突突如小鸟振翅,就是发不出音,憋得不行,于是悻悻然切换为普通话,用来抵制自己语言的四不像。

作为出生和成长在陕西的河南人,陕西话说成这样,也觉得惭愧。

也许家族基因随生命孕育那一刻就携带的记忆符号,时刻提醒你来自哪里。在这种语言里蹉跎了半生的我,生命脉络里早已浸染了语言的爽朗豪放。只有在这种语境里,我才能真正找到记忆密码,带我回到旧时岁月,而岁月里的那些人和事,我与老区与光明巷的关系,正是由这些语言串起来的,而语言是城市的物证也是药引,牵着我回到这里,最终会抵达灵魂故乡。

除了语言,饮食习惯是寻找故土的另一个标志。

河南人的早餐多种多样,有油条、包子、稀饭、菜盒、馄饨等,尤以胡辣汤和豆腐脑居多,它们是岁月、是祖籍留在我们身体里生理上的惯性所致,也是记忆密码,我们用食物来连接与祖籍血脉,用来承载食物的胃记忆尤为深刻,这些饮食看似粗糙简单,难以与美食二字画等号,但却是很多人用它们来找寻故乡。故乡之外我们生活的地方,一定是我们喜欢的食物能够传承发扬的地方,也是我们身体需要的地方。我们吃进去的汤汤水水,都变成了维持我们身体运行的能量,我们爱喝胡辣汤,特别是将胡辣汤和豆腐脑掺在一起,俗称“两搅”,更是得了故乡吃法的精髓,夏天一碗“两搅”入肚,配上小油条,汗水淌得透彻,所有疲惫都从汗毛孔淌出,惬意舒坦,而冬天“胡辣汤”和“豆腐脑”里多放油泼辣子,多放胡椒,吃得头上冒汗,寒冷阴霾附着在身体上的不适被全部治愈。光明巷铁桥上的那家鸭口人开的店,生意好到食客站着等座,赶班车的人只好端着碗站着吃。桥东头有一家经营菜盒豆浆的店,店前面用遮阳伞打了个棚,油锅和面案支在棚下,菜盒分为酸菜和韭菜粉条馅。做菜盒的面很软却劲道,不沾手,老板娘手脚麻利,稀软的面团在她手里掂几下,一个菜盒就成型了,放油锅里翻两次面就焦黄喷香,来不及放在篦子上控油就被排队的食客用麻纸垫上带走,不停倒腾换手,一边吃一边不停吹气,嘴巴和手传递了菜盒的温度,整个人都是暖的,胃是熨帖的。家乐福超市旁边有家早餐,专卖“水煎包”,食客多为上了年纪的老人,据说这种食物起源于河南开封,有500百年的历史,算得上是河南传统美食。馅料有荤有素,口感脆而不硬,香而不腻,质朴、厚道。从地域上来说,故土的食物承载着大半个人生,人总是在食物上找生活记忆,从记忆里找寻故乡,从故乡寻觅归宿。

随着行走范围宽广,人的饮食习惯也在逐渐改变和接受,胃容纳的食物也更宽泛一些,所有美好的东西一定是开放和兼容的,这也是自身一种对世界的和解与接纳。在新区住了几年,发现每种食物都有它的拥趸者,就比如“咸汤面”,这几乎是一种神奇的面食,胃从当初的拒绝到如今隔三岔五会想念,只是,味蕾里还缺点什么。那天在铜煤小区找到一家门头为“河南早点”路边小吃摊,也是“胡辣汤”“豆腐脑”和油条,同样吃的大部分是搬来的老区人。我也会时常光顾,味道也很纯正,不知何故,我还是觉得缺点什么,也许缺的不是味道,是环境附加的记忆而已,或许只有在那条巷子,那座桥上才会吃出记忆里的味道吧。

语言和食物在一定程度上是用来划分认定故土的方法,这个故土是传统意义上的故乡,是根,是祖籍所在地,但我们很多人在祖籍以外的地方出生长大,我们视那里为第二故乡。如果说语言和食物划分的故乡是狭义的故乡,那么有一种对故乡认定的方法,我称它为“建筑物法”,是广义上的故乡。由熟知的建筑组成,是所有在这些建筑构建的空间生活过人们共同的故乡。

那些建筑是城市记忆,也是情感的依托。

记忆是有指向性的,它会过滤筛选,并合并同类项。这些情感只有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才会有,而我也只有对这里生活过的人讲起它的前生今生时,语言才有共性,我的描述才真实可信,这就是同事对光明巷无法和我拥有同样感触的原因所在。

那些人和事都离不开特定的建筑而存在,而故事的发生发展轨迹都在建筑的缝隙里穿行。这是一个互为印证的关系,像镜子里外的你。

小学五年级时,在老师带领下从矿区第一次坐着大卡车来到矿工俱乐部,小小少年顿时落入人潮人海,目及所处如万花筒般斑斓璀璨,眼睛根本顾不过来仔细看,小小的人儿知道,世界上竟然有比矿部十字路口还要热闹漂亮的地方。我得到一枚奖章,花朵样,五瓣,上面写着“红花少年”四个字。那是我人生第一个荣誉,奖章一直保存了40年,去年不慎遗落,很懊恼。

前不久去老区办事,从局一中学校门口路过,铁栅栏门关的严严的,门前那块暗红色石碑上由著名教育学家周谷城题的“铜川矿务局第一中学”几个字,仍熠熠生辉。三十年前记忆瞬间鲜活如初。进大门左手一楼的那间教室被挤得满满当当,第一排课桌顶着讲台,最后一排凳子贴着墙根,那个扎着齐腰麻花辫的丫头,穿着母亲做的系带布鞋和碎花罩衫,坐在墙皮有些剥落的教室里读书,教室里的每张脸都那般好看,那是青春的模样。第一天去食堂打饭,地形不熟加上近视,一出门就被台阶绊了个跟头,手里的洋瓷碗飞出去多远,更不幸的是这一幕恰好被一帮男生看到,我恨不得地上裂开个缝钻进去。有个男生帮我捡起碗,询问我身体状况,窘迫远远大于身体的疼痛,我爬起来接过碗落荒而逃,那天早饭没吃,到了教室坐下,才发现同桌竟然是帮我捡碗的男孩,血一下子就窜到头顶,后背汗津津的。

铜川顾名思义是条川道,黄土高原支离破碎的余脉间有很多沟岔,地名也就被称某沟,比如狼沟、小河沟、人防沟、柿树沟、老庙沟、大同沟等等,其中老虎沟距离局一中最近,那条沟内当时餐饮比较集中。学校那时伙食条件不好,稀饭里常飘着米虫,水煮土豆有时还带着泥,没有一点油水,大家正长身体的胃难免觉得寡淡,偶尔我们会去老虎沟吃碗“搓搓”,打个牙祭。多放辣子,多放醋,烧热的油“滋啦”一声泼在葱花上,红油四溢,鲜香、酸辣的味道瞬间唤起味蕾,哪管软硬,挑起来塞进嘴里,吃的满头大汗,胃过足了瘾。如今从老虎沟路过,那味道依旧穿过岁月尘埃,唤醒胃的记忆。

文化宫、体育场、铜川大厦、铜川宾馆、矿工俱乐部等等,这些或沧桑古老或涅槃重生的建筑,见证了老区前生今生,时光在它们身上刻下印记也写下不朽,而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是以光明巷为原点,以五公里为半径铺开的,河堤上每棵柳树的形状、石桥桥墩风化的程度、铁桥上卖卤肉男人灵巧的手指等等,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行走在这里,心里安稳且踏实。

风乍起,合当奋意向人生。和父辈不同的是,我们选择主动将触角伸向远方,在探索中不断成长。成长总是要以离开故土为代价的,生命在时间里累计沉淀,灵魂和肉体相互滋养生长。我们游历了世界,也接受世界的波澜壮阔,生命的脉络不断延展,最终会伸向自己无法命名的远方。

海角与天涯,心安即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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