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塬关帝庙壁画的秘密
秦陇华
古老华夏的辽阔土地上，什么都可以分别、决裂、遗逸、湮灭。唯一断不了、挣不脱的，就是千载传承的中华传统文化。这些深入骨髓血脉的文化，所聚集地不仅在书院、庠序之上，也存在于厚厚的庙门之内。其中具有代表性，是曾经遍布城镇闹市、乡闾阡陌之间的关帝庙。
辛丑初春，我和友人游览了位于渭北农村深处，踞于土道旁、萋草边、虬槐下的王益区文明塬关帝庙。庙中精美的壁画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一幅“火烧赤壁”画作，经过村中耆老解读，让我感触到了传统文化的道德真谛，重新理解了关帝庙香火旺盛千年的原因。
画作取材于长篇小说《三国演义》中关羽的部分故事情节。画师以连环画的表现手法，描绘了众多书中人物，内容真实生动，绘画技艺精湛，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堪称清代壁画的杰作。
西墙上侧壁画是“出五关斩六将”，故事情节是关羽在曹营挂印封金，护送甘、糜两位夫人投奔刘备，先后通过了五个关隘。因为没有过往文书，行程受到阻挠，迫不得已斩杀六名曹将。画作中关羽器宇轩昂，端坐马上，一手捋五绺长髯，一手握青龙偃月刀，一双丹凤眼斜视城门前两位垂目低首、双膝跪地的曹将。
下侧壁画是“三英战吕布”，故事讲述了曹操联合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上将吕布一连击败众将之后，刘备、关羽、张飞在虎牢关与吕布大战的场面。画作中刘关张三人，策马扬鞭，双剑加刀矛夹击吕布。被称为“三国第一猛将”的吕布，惊慌失措，面有惧色，挥舞方天戟疲于招架。
东墙上侧壁画是“古城会”也叫“斩蔡阳”，故事背景是关羽辞别曹操，千里走单骑投奔刘备，路过古城时探知张飞据守此地，心中大喜，期待弟兄即刻相会。不料张飞怀疑其降曹，拒不开城门。此时曹将蔡阳杀来，张飞乃助三通战鼓命关羽斩来将，以验是否降敌。画作中城头上豹头环眼的张飞奋力击鼓，护城河旁关羽怒目圆睁，挥刀斩敌将于马下。
东墙下侧的壁画是庙宇面积最大，人物最多的画作，相关文物书籍认为这是“水淹七军”。我仔细端详画面，对应故事人物和情节，越看越感到诧异，这应该是一幅“赤壁之战”的画作啊！
众所周知，赤壁之战是中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公元208年，曹操率兵南下，孙、刘领兵在赤壁相拒。联军利用敌军远来疲惫、不习水战等弱点，火攻对方水师，随后水陆并进大破曹军，就此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画作四周旌旗飘扬，白髯华发的黄盖，身披甲胄，腰配宝剑，站立船头，手执弯弓指挥众兵进攻敌人。对面船上的曹军焦头烂额，纷纷逃避，但有一位将军镇定自若，侧身拉弓，一箭射向黄盖。《三国演义》对此写道：“张辽拈弓搭箭，觑着黄盖较近，一箭射去。此时风声正大，黄盖在火光中，那里听得弓弦响？正中肩窝，翻身落水。”张辽背后众人掩护一位白面长须，头戴局脚幞头，身着绛红长袍的主帅弃船逃离，这人显然就是曹操。江岸左侧画有一排观战的将士，中间一人仪容秀丽，头戴长翎金冠，身穿白袍银铠，他兴奋地双臂高举，似乎击掌连声叫好！此人应是东吴都督周瑜。这幅画里并没有关羽的形象，此时他在诸葛亮帐前写下军令状，正赶往华容道设伏擒曹的路上。
在其他的关帝庙壁画中，关羽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的“水淹七军”是必选内容，而文明塬关帝庙却选用了“火烧赤壁”，这怎么能体现出历朝各代推崇的“武圣”赫赫武功哪？难道是当年画师疏忽大意，选错了题材，还是另有他意。我站在壁画前，陷入了疑惑，走出庙门，来到田畔，望着文明塬这一座糅合了历史古风、自然和田园风光的村落，心想或许到村中能够找到答案，解开心中疑问，寻找到这幅“画错画”的缘由。
在村口老槐旁，我和友人遇到几位春日晒暖的村民，向他们问及庙中壁画的迷惑。一位老翁回答道，听长辈说当年建庙时原本要画“水淹七军”，但是画师却说曹操有恩于关公，关公也知恩图报，画“火烧赤壁”曹操兵败，更能显出华容道里关公放人，不忘旧恩，义重如山。另一位老者插话说，关二爷不是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人，他在赤壁大战放了曹操，就是冒死报恩。接着又讲，我们村这座关帝庙，以前香火很旺，有求必应，四邻八乡的村民都来祭拜。两位老人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我心结瞬间打开。
《三国演义》书中曹操对避难而来的关羽极为看重，赐予财物，赠予赤兔马，奏封汉寿亭侯，临别送一锦袍，这一切让关羽对曹操心怀感恩。当曹操在赤壁大败时，关羽并不像画作中的周瑜，站在江边拍手称快，而是在华容道遇到只剩三百余骑，且衣破帽歪，人马皆困的曹军时，回想起昔日曹操的恩义，看着哭拜于地的士卒，动了恻隐之心。他冒着违反生死军令状的危险，仰天长叹一声，挥手放走了曹军。
中华文化的精髓是道德。千百年来，关羽作为道德榜样一直受到民众的普遍敬仰。当人们谈论到“知遇之恩，当永生不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名言时，自然会想到关羽，敬佩其忠义仁信，尊称为武圣人，建立洛阳关林、解州关帝庙、当阳关陵等庙宇怀念祭祀他，甚至海外的日本横滨、韩国首尔、越南河内、美国三藩市也建有关帝庙。
夕阳西沉，在余光下我似乎看见了百年前关帝庙画师，衣衫飘飘，负笈独行，渐渐消失在茫茫天际边。斯人已离去，无法讨教良言，但他手中的笔在墙壁上描绘了物与景，也勾勒出了关羽的真实形象——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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