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皮鞭

各界导报 2020-01-22 10:06 大字

?作者送父亲去医院做检查

武星

当年父亲制作的皮鞭早已不知何处,可是,多年来,正是因为这把皮鞭高悬于我的头顶,当我懒惰时,当我犯浑时,当我不知所措时,这把皮鞭就会抽向我,让我重新鼓起勇气。

父亲去世的前几天一直念叨“哪天过五一”。他也许想再见儿孙最后一面。可是五一下午6点之后,父亲知道能见的都见了,见不上的恐怕这辈子也没指望了。于是,在一声叹息之后,永远离开了我们。下葬之前的几日里,我没有掉过一滴泪,因为我将父亲对我的严苛与我对他的照料做对比,暗自安慰——也算对得起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了!

父亲下葬当天大雨如注。

可是,就在棺材推入阴堂、唢呐在原野上空荡气回肠吹响、村民们手执铁锨扬起黄土抛向父亲墓穴的那一瞬,我忍不住失声痛哭!任泪水与雨水交融、倾泻。此刻,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当年自制的皮鞭,因为皮鞭,我突然醒悟,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父亲一生严苛的教育方式以及皮鞭下的关爱!

父亲的文化仅能到互通书信的地步,庆幸的是1958年作为铜川煤矿先期的开矿先锋而建功立业,父亲具备了煤矿工人的特质,干活泼辣,性情耿直,骂人不留情,但心地良善,好打抱不平。掏煤15年之后被调在煤矿食堂工作,并担任炊事班班长。记忆里,父亲很少对我笑过,不光我们兄弟几个怕,食堂同事们也怕。一位同事借走了单位一个铝盆,欲刘备借荆州,父亲多次催要,他不但不还,而且还振振有词,这下惹怒了父亲,父亲手执菜刀追着要砍他——于是,父亲被冠上了一个“二杆子”的绰号,后来邻居同事们亲切地简称父亲为“杆子”。父亲似乎也很乐意接受这个称谓。

父亲魁伟帅气,喜欢舞枪弄棒,光自己制造的土枪就好几把,还自己制作了“连枷棍”,闲暇时,十八般兵器使弄一番,自得其乐。他更好饮酒,有次,父亲与他的几个小兄弟在家里喝酒,父亲要我与几个小叔叔划拳,我不敢,他鼓励说:“不怕,都是小叔叔,大不了你几岁,划吧!”如此言传身教的父亲已经算是很有亲和力的了,为了父亲的微笑,我斗胆放纵了一回。

父亲早已厌倦了煤矿工作,总梦想回家乡过他的田园生活,50岁就办理了退休,因为他乐善好施又是党员,竟当上了村上的支部书记。那时,在农村有份退休金会被村民羡慕的。常有村民来借钱,他从不吝啬,于是借钱给村民成了父亲唯一引以为自豪的事。论抱负,父亲满腔热情,可是性格与文化决定了他的高度。有年夏天,父亲为了给村民减税减负与乡党委书记大吵一架,竟然要动手打乡党委书记,并当场提出辞去村支部书记一职。

眼看我们一天天长大,尤其是我,父亲退休的那一天,我辍学在家,虽然我不愿上学,但却喜欢读书写字,父亲恰恰很反感不三不四的人,于是我们父子俩因此而僵持了一辈子,他希望我踏实种地或者打工赚钱,可我属于孝而不顺的那种不肖之子。我与父亲如老鼠见猫,父亲看我如冤家对头!父亲买了一只山羊让我去放,目的要阻碍我读书写字,不三不四的样子,如此倒成全了我,不光羊群壮大,且给我提供更加学习写字的机会,在泾河岸边,羊群静静地吃着草,我就提着一个塑料桶和自制的毛笔在干涸的滩涂上练字;在山涧坡头,羊群静静地吃着草,我认真地看书学习,高兴了还放声朗读:“让我不要祈祷在险滩中得到庇护……我虽是一名弱者,只在成功中觉到你的仁慈,但让我在失败中找到你的手紧握!”听话乖巧的山羊就是我忠实的听众。至今我也留恋那段美好时光。

16岁那年的正月初二下午,我放羊回来,父亲就破口大骂。我一头雾水,可父亲骂完竟然拿出一张纸和笔让我写一份“断绝父子关系的协议”。我愕然,手把窑洞的门框思忖着:这都是家里来的亲戚告诉父亲她儿子如何能挣钱了(后来母亲告诉我的确如此),父亲才迁怒于我,我自知无能,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不写,写了你也是我父亲”。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强硬了起来!

我知道家里不是久留之地,给母亲说出我要外出打工的想法,母亲无奈,只有含泪应允。在新年热闹的气氛中,我连夜将被褥装进一个打了补丁的蛇皮袋里,囫囵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天没亮,母亲就起来给我烙了锅盔馍送我出了家门。当我扛着铺盖卷走出村子时,人们还在熟睡中,偶然能听见几声礼炮在村庄上空爆响的凄凉。

那时,的确是我们家最难熬的岁月,大哥部队回来在县广播站工作,挣的工资仅够养活自己;二哥大学名落孙山,整日在家书不离手;三哥部队刚复员,五弟也无所事事,加上一个不像农民又不像学生的我,父亲能不煎熬吗?

为了震慑我们,父亲制作了一根皮鞭,挂在窑背的土墙上,谁若有错,他就挥起鞭子,打与不打,谁见了也怕。记得有次父亲让我去买化肥,我少买了袋化肥,挪用13元买了几本书回来,父亲呵斥我的同时,抡起鞭子狠狠向我抽来,我手一扬,鞭子不偏不斜正抽在了我的胳膊上,只见胳膊上顿时鼓起了一道红红的血印,父亲再次抽我时,被母亲制止住了,母亲说:“买了就买了,儿买的是书,又没乱花钱。”多少次,我看见挂在墙上的皮鞭,想一把大火给烧了,也想扔在泾河里让大浪卷走,可是,我不敢,生怕父亲找不见皮鞭,那我的灾难就来了!

后来母亲去世,尽管我们多次试图为父亲续弦,但父亲终因自己的性格而分道扬镳。近年冬天,我会接父亲和我们一起住,每当和父亲开玩笑提起当年的一些不快时,父亲愧疚地感叹道:“那时实在太难了,全家7口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说完之后一个劲的摇头。我从父亲的脸上已经读到了当年他的焦虑与无奈。

如今,想见音容八万里,思听教诲三月更。当年父亲制作的皮鞭早已不知何处,可是,多年来,正是因为这把皮鞭高悬于我的头顶,当我懒惰时,当我犯浑时,当我不知所措时,这把皮鞭就会抽向我,让我重新鼓起勇气;正是因为这把皮鞭,才做了一回有模有样的自己!

如今,父亲走了,皮鞭抽出的声响还在;父亲走了,皮鞭抽出钻心凛冽的疼还在,这将不再是一场父与子之间的怨恨,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关爱,教化我的心灵,斧正我的行为,鞭策激励我勇往直前从不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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