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苍然 爷池

天水晚报 2019-08-01 10:45 大字

二十年后,我时时回想起那绿,那蓝,那轻盈的白。并且随着时间的堆积,那让灵魂颤栗的色彩也一层层淤积得越来越厚。时隔多年,它真的还如昔日般纯净而彻底吗?

“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就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初春,我们再次去看那个躲在崇山峻岭背后的一汪清水。不同于二十年前,这次我们是坐车去的,原先的崎岖小道变成了水泥硬化的平坦通途。一路疾驰,似乎没有花多少时间,便绕上盘曲的环山路,一阵左摇右晃,远远就看见了武山县一个叫金家门的那个小村子,还没有来得及将二十年前的那段记忆和那个村子的身影重叠,车子就戛然而止。

“到了,看,爷池。”司机是一个对此地十分熟悉的初中同学。

打开车门,一股寒流袭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初春时节,这样的景致在这个海拔2300米的地方非常普遍,那些耀眼的积雪就是前两天下的。很多背阳的屋顶仍旧是厚厚的一层。一下车,我看到了卧在残雪之中的爷池!它打开那面岁月的帘幕款款而来,深藏林野的身姿减除了记忆里的婀娜,多了些许时间的皴擦和渲染,沉淀在池水里蓝色绿色和蓝绿糅合而成的透澈色彩,褪去了让我怦然心动的深厚与凝重,多了些许岁月蒙尘的苍老和灰暗。可以理解,无论多么光艳的身影,在逝者如斯的流年里,一定会向日子交出自己的崭新青衣,而披上代表容颜苍然的暗色棉袄。

只有那细若游丝的波纹依旧在淡蓝的水面为二月的风勾勒出凌波微步。仍然是那种柔软的曲线,带着野性背后淡淡的羞赧。

然而爷池周围的芦苇已被人割走了,只剩下一茬茬尺许的干枯苇杆在春寒料峭里瑟瑟发抖。一些没有收拾干净的叶子杂乱地飘在水面,那枯黄的琐屑之物仿佛就是这个池水脸上的老年斑!“老去光阴速可惊。”的确如此。二十年的记忆竟然不及一片芦苇的背影刻在现实里的斑驳苍凉。“夏天来就可以看到芦苇了。”朋友说。其实这和时间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无论哪个时候来,这片密密的芦苇在摇摇晃晃里朦胧的依然是一个玉坠般透彻的水池艰难跋涉在一颗心灵上的影子。

说起芦苇,面对芦苇,我自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流出《诗经》里的那句话。“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面对一根根生硬的芦苇茬轻吟,实在是多了一点精神层面的尴尬。然而,我还是想起了一张面孔,一张二十年前隐隐乎乎的面孔……她站在池子边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看样子年纪和我们差不多,衣服上补丁重重,模糊中只记得她头发散乱,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用充满异样的神情偷窥着我们。我透过悠悠荡荡的芦苇看了她一眼。同学没有吱声,对着我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咧嘴摇摇头。我瞬间明白了:她是一个瓜女孩。我不禁又刻意地看了她几眼,就在那个灿烂明媚的季节,在一面清澈湛蓝,又揉碎着碧绿的水池边,她竟然走过《诗经》的埂子直达一个人记忆的屏幕,而且就那样像伊人似的宛在水中央站了二十年!如果她还在,她会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吗?

我走出了回忆,踩过积雪,踱到池边,蹲在一块石头上。那刻春阳高悬,但丝毫没有力量驱除掠过水面的风里挟裹着的寒意。池水靠近山坡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树木光秃秃的在风里微微摇晃,它们似乎并不知道春天已经来临,还集体沉浸在温软的梦乡里。就是错杂在其中的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柏,也似乎睡眼惺忪,没有生命激昂时的跃起之势。林子旁边的一块斜坡上是麦田,只有麦苗是油绿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那些崭新的绿越过塄坎上的积雪,纵身一跃,投进了爷池,溅起了白的绿的浪花,等到水面平静,那些崭新的绿便融化在一池水的灵魂里了。

此刻,阳光洒在水面上。微风促浪,银星万点。连同阳光倾斜而下的还有那很低,低到几乎擦着山尖积雪的天蓝,那透明而轻盈的蓝色在阳光地搅拌下,和早一步跃入水池的绿漫漫地渗化着,融合着。一丝丝,一缕缕,直到天衣无缝,毫无痕迹。

我突然想起了苏东坡《赤壁赋》里的句子。“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爷池当然没有那么宏大的气派,它也就是深藏在林野之中的小家碧玉,甚至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个双手粘着露水,赤着脚丫的淳朴的乡村姑娘。也许是我凝神那波纹,那幽幽的色彩,和浮在水面的芦苇残叶时,在瞬间将自己缩小如一个蚂蚁之后的感受吧?

也许,在爷池的质朴与纯净里,我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这么一块天然的翡翠镶嵌在如此偏远的山腰,自然就充满了种种令人遐思的神奇之处。那微微荡漾的池水,岁岁年年涤荡着绕水而居的人们生活中的风雨烟尘。爷池是活水,这是不言而喻的,要不然何以那么清澈呢?“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那爷池的源头在哪呢?

就在爷池旁边,有一间简陋的房子,一个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走过去主动和他搭话。他告诉我,爷池比以前小了,但水一直这么清。那水就是从山石里渗出来的。居住在这里的人祖祖辈辈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能在池水里洗衣服或者洗其他东西,只可用来饮牲畜。闲谈之中,他说起了一段有关爷池的神话。

传说,清朝道光年间,武山县马力镇偏远的中庄有个叫金万镒的富翁。某天夜里,他梦见一个赤脸大汉来借他的大犏牛。在农民家里,犏牛是非常重要的劳动力,它的攒劲与否直接关系到一家人的生计。尤其是山区,在日常的生活中,不仅要靠人力,更要靠畜力。所以人们不会轻易把犏牛借给别人。可是金老爷人心眼好,为人善良,爽快地答应了红脸大汉的请求。

后来,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金老爷恍惚中听见有人说:“金万镒,犏牛我还来了,正在吃我添的料,我要保你永远富足,但这事你千万不可对外人说。”金万镒睡梦中惊醒后,立马去了牛棚,只听得犏牛吃得咯嘣脆响,他顺手到牛槽中抓了一把,借着灯光一看,原来,他的犏牛吃的全是砂石。他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在牛背上一摸,大犏牛浑身大汗淋淋。

天亮后,金万镒发现,在村中一块平地上,一夜之间出现一口大池塘。想起所梦所见,他认为,这口池塘就是犏牛的大汗汇聚起来的,而那个红脸神人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大王爷”。村民知道这件事后,商量着在水池旁边为大王爷修了一座“歇马殿”,池塘就是大王爷的“饮马池”,故名“爷池”。中庄从此也就改叫爷池村了。据说金万镒碾场时,碌碡眼里尽往外淌粮食,不论摊多摊少,一场都能碾八石。金万镒因为得到大王爷的保佑,更加富足。

这真是一则美丽的神话,蕴含其中的质朴观念显而易见:善有善报。这样一池高山上的水,就这样被口口相传的故事打上人性追求的美丽痕迹。很多时候,我们不会去辨析神话的真假,因为相比于真假,其中的善恶观念更让我们倾心。就是这样一种育人向善的愿望,让一面纯属自然的水带上了人文的印记,这不是人和自然绝妙的关系吗?

电话响了。是一个同学打来的,这次他原本也是要来的,但临时有事搁浅了。电话里他说,爷池有他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刚在电话里砸咐了,让朋友出来看看我们,顺便带去他家喝杯茶。

能在这么清幽的环境里喝茶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电话刚接完,就有人从池水后面土台子上的一间瓦房里出来,他沿着一条曲折小路来到我们跟前。我们自然都是心照不宣。

没想到他家就在爷池旁边的土台子上。一个简陋的院子,没有院墙,只有两间相对而建的瓦房,周围大大小小的树似乎就是一道天然的院墙了。午后的阳光也蓄积了大半天的热量,将屋顶的积雪慢慢消融,雪水在屋檐前织成了一面帘幕。

我们围炉而坐,朋友将茶熬上。通过半掩的门,我扭头就可看见爷池。俯瞰爷池,似乎比平视还要清澈。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处所,在品茗的闲适里竟然可以观山睹水,而且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造化太过钟情这个小小的村子了。

“等你老了,在池边搭个草房。几个同学有些调侃地对我说。然而他们哪里知道,这样一处造化独钟的胜地,其实不是随便哪个人有缘厮守的,人生暮年,果真可以如此开门见山抬足涉水的生活,反倒是一种奢望。

“留连光景惜朱颜。”时间就是如此潺湲不息,实在让人茫然无措。二十年后我选择初春残雪而不是“蒹葭萋萋”之时来爷池,似乎冥冥之中就是一种对时光如斯的情感注解。

□吉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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