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点事（外一篇）
?王文江
听说张家湾张老汉回来了，大家都非常诧异。张老汉何许人也，县交通运输局张柱金局长的父亲，前几年才被儿子磨破嘴皮劝进县城养老。据消息灵通人士讲，张老汉不习惯城里那环境，出出进进都需频繁换鞋，再就是旱烟瘾把他逼的慌，时时难以约束自己。
也有人说，张老汉是听说家乡的变化大，空气新鲜，想追求延年益寿。更有人议论张老汉是冲村里“说事服务站”回来的，每天不间断有人找事说事，政策法规，家长里短，不知不觉长了见识，不知不觉解了心结。
这天天气格外暖和，张老汉起了个早，换上一身在城里走动都时髦的衣服奔村委会去。百闻不如一见，村委会建设得非常气派。一应俱全的健身设施，清香四溢的花园，还有新投入运行的便民服务代办站，农资超市，村民不出村就能顺当办事。
张老汉正在逐一阅览公示的新鲜事，宝队长的一声招呼把他的兴致岔开了。宝队长是张老汉儿时的放牛娃朋友，后来担任大队长，带领大家伙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威望颇高。几年不见格外亲热，沏茶，找烟，一阵简单的嘘寒问暖把举大汉也招惹来了，举大汉是过去村里人人敬重的篾匠。
三个老汉一台戏，不知不觉就摆了一上午，把一杯茶喝成了白开水，也就在这时广播响了。张老汉慌忙站起身想走，被宝队长拦下了。宝队长问，干嘛去？张老汉不好意思地回答，一晃就一上午，该我走了。宝队长说，今天是逢场天少人来，难得有机会陪你。
这时，门外传来咋咋呼呼的吆喝声，烧！闯！油搽背！随着吆喝声，举大汉佝偻着身子端两桶方便面进来。
宝队长说，难得相遇，今天我们将就吃碗方便面。张老汉正犹豫，只见举大汉又端来一桶，不由分说哧溜哧溜地吃起来。
吃罢饭，张老汉的话像被方便面压回去一样稀少，而且精神状态也异样萎靡。宝队长看出些苗头，小声问，你有心事？张老汉回答，不瞒你们说，我是冲你们“说事服务站”来的，我想说点事。
举大汉开导说，进我们说事服务站千万不紧张，一遍说不清楚二遍接着说；我们就认真听，给你评理挑刺。
张老汉说，我这次是赌气回家的。宝队长问，和谁赌气，是媳妇？张老汉摇摇头。
举大汉猜测，那八成和孙子。
张老汉说，既不是媳妇，也不是孙子，是儿子。
宝队长大惊，张柱金是出了名的孝子，他干吗惹你。
张老汉说，柱金如今变了，整天忙于应酬，媳妇不敢管，孙子不知道，我呢
……
宝队长说，人是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天天有人前呼后拥就容易犯糊涂，人犯糊涂了就不知天高地厚。
张老汉叹口气，你们是看着柱金长大的，穷家小户出个局长不容易，他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迟早要出事。
举大汉问，你没提醒过他？
张老汉回答，雨过地皮湿。明面上听，背着我也偷偷潜出去，起初媳妇不敢告诉我，后来柱金知道媳妇给我打小报告，人前人后把媳妇当个棒槌。
宝队长问，孙子呢，孙子知道不？
张老汉回答，孙子正忙着考研，不好让他分心。
举大汉问，你赌气回来柱金就没啥反映？
张老汉回答，一天要打三道电话催我回去，后来又诓媳妇劝我，还真推了些应酬。
宝队长问，你是怎么打算的，要我们帮啥忙？
张老汉回答，回来这大半月我左思右想，想了条狠计，那就是公开登报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举大汉伸出大拇指，苦肉计。
宝队长问，你认为这计策用在柱金身上奏效？
张老汉回答，这样做意在抓住柱金两大弱点，一是孝敬，二是脸面。今天我就是让你们哥俩把把脉，柱金这周又说要回来。
举大汉感叹道，恰遇脱贫攻坚，交通运输局的项目多如牛毛，不能时时警醒自己也容易犯错误。
宝队长问，你登报断绝父子关系的前提是什么？
张老汉说，回归原点，清清白白做人，勤勤恳恳办事，如走向罪恶，迈向腐败就是挑战自己坚守的孝道。
举大汉一拍大腿，我看行！
张老汉疑惑地问，你们真有信心把这事给办妥当？
举大汉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们说事服务站从成立那天起，就是专门为村民排忧解难的。
每周都有礼拜六
自从大海调到离老家不远的鸳鸯镇作镇长，父亲就定下一条规矩，每周都有礼拜六，但周周必须回老家过。往日回家，吃什么喝什么完全可以游说自己，打调入鸳鸯镇就改变了，周周的生活都被父母亲提前操持好了。大海媳妇春平玩笑说，爸妈周周给你这个升了官的儿子接风，我们娘儿俩跟着沾光。
大海有些受不了，妈，现在单位上的生活真不错，李倩在学校更是顿顿享受营养餐。
妈回答，这都是托你爸的福，不这样安排他不依。
爸眼睛一瞪，咋的，机关和学校的膳食能和老家的比？蔬菜喷农药，鸡鸭喂饲料。
李倩蹦跳着身子奉承，老家的饮食就是味鲜，不愧是绿色食品。
妈说，我们种菜养鸡只为满足自己，过去工作地远不赶趟，现在离家近了理当随意。
爸说，现在还有劳力给你们置办，一晃老了只配吃闲饭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五味杂陈。大海不吭声了，空闲下来就帮菜园除草、浇灌，还给鸡鸭打些青饲料，这一举动把春平和女儿李倩也捎上了。
光影荏苒，大海两口子没有特殊情况仍旧周周雷打不动回老家，但李倩怯怕了，还时不时编些理由到同学家蹭吃。
大海说，偶尔吃点玉米粥，酸菜干饭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李倩口细吃不消。
李倩说，本来嘛，又不是缺那几个钱，干吗吃猪吃的东西，玉米粒满嘴巴跑，不好嚼。
春平有点温怒，说你胖你还踹上了，我们小时候和你年纪一般大连玉米粥都吃不饱呢，粗茶淡饭养人。
大海剜了李倩一眼，你爱吃不吃，反正网络信号恢复了。
李倩一听来了精神，丢下碗筷看电视去了。
妈看看爸，又看看大海，再看看春平，欲言又止。
一直没吱声的爸见大海故意支开李倩，索性也丢下碗筷，我估计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大海犹豫一阵小声问，爸，家里不缺零花钱吧，咋策划起忆苦思甜的生活了呢？
爸反问道，你说呢？
大海磨磨唧唧地说，我们还是依照过去的老规矩，礼拜六待在机关宿舍过，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春平揣了大海一脚，我认为这样子好，机关里吃油腻了回来吃柴锅饭好。说着就奔自己的钱包去，被妈拦下了。
爸说，我敢肯定，你们吃这玩意儿和李倩的感觉一样，但我觉得自己种啥吃啥踏实，别人施舍的吃了心里没着落。
妈提醒爸，你要给孩子们说啥就挑明，不要像打哑谜样。
爸说，我起初给你们周周安排鸡鸭鱼肉，就是告诉你们家里不缺吃喝，也不缺几个零花钱，你们只顾勤勤恳恳工作，好好调教孩子。当我给你们吃粗茶淡饭时你们受不了了，原本正常的膳食咋就被你大海误认为家里缺了零花钱？其实这才是我们平民百姓的生活，有啥吃啥，吃饱了睡的踏实，没有恶梦。
大海不耐烦地问，爸，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爸继续说，我们村委会有副标语：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
一直没插嘴的妈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信封放在桌上，说，你爸拐弯抹角就是冲着这害人的东西说的。
春平忙不迭起身把门轻轻关严实了。
爸问，万老板的工程承包到手没？就是那个红鼻子。
大海垂下头，还没有。
爸宽心道，没有就好。这是他给的，一张没动，还有两瓶五粮液，我上次给你们放后备箱就是在警告提醒。
春平说，爸放心，我已悄悄放家里了，没敢动。
爸又说，那个操南方口音姑娘的一张卡在我手上。随后爸又交给大海一张卡。
春平说，难怪小乔那姑娘说话像我们欠她的样。
大海眯缝着眼睛想了想，万老板每次见面提及住宅楼那工程总带要挟的口吻，还说到过我们李家河。
爸感叹一声，孩子们，不管你们多出息，在父母眼里永远是孩子；不管你们手上管着多少人，千万记住公权公用，底线不能越，红线不能碰。
妈说，估计他们吃了闭门羹，才在我们身上寻找突破口，如果你们得了好处不受制于他们可能吗？即便是每周都有礼拜六，你们周周只会生活在惊慌失措中。
大海说，爸、妈，您二老放心，我们这个家走到今天不容易，我有好仕途就因为我公正廉洁，您们的儿子不敢腐，不会腐，因为他眷念这个温馨完美的家。从今以后，每周都有礼拜六，照旧周周回老家，陪伴您们多种点蔬菜，多养点鸡鸭，过足田园生活。
春平说，吃不赢就往我们乡上伙食团销，也近便。
李倩踹开门，就是不吃玉米粥，那玩意儿满嘴跑。
妈填上一句，还有就是不好嚼。接下来一家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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