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子里的 旧时光 □何等兄(天水)

天水晚报 2018-12-13 10:56 大字

美 文

从小到大,我没有为爸爸妈妈写过只言片语,也从未想过写。总觉得他们不识字,也不需要,如此别扭、做作,远不及下一碗面条来得实在。

周一的早晨,照例打开手机听广播,才知这天是父亲节。这样的日子,我从来没有给自已的父母过过。作为他们最爱的小女儿,我甚至到现在连他们的生日也不知道。我心如枝头积雪松动坠落,一刹那,充满悸动。

我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没离开过土地。走的次数最多、最远的地方是县城,这也屈指可数。只有每年买农药、化肥时,逢年过节时,还有我结婚,到城里坐席时。长时间与城市隔绝,让他们有些固执倔强,但他们对于人生的理解与预知,却是我一辈子不能达到的。

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小时候家里以种田为生,生活很拮据。家里所有的吃喝用度、我们的学费,都指着田地的收成。父母很勤劳,能吃苦,一年盘算着用不多的几亩地怎样种更多的庄稼。妈妈说,有一次他们睡了一觉,看见院子里很亮,以为天亮了,便匆匆起来将白天担回来的麦子摊在院子里打,打完、扬完,装了两袋粮食,听见邻居们没动静,回去又睡了一觉,天才大亮。物质匮乏的时代,他们不知何为闹钟、何为时间,大字不识的父母仅凭自已的感觉判断。

最让我感激骄傲的是,生活的艰辛,没有让父母局限于眼前,他们意识到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便摒弃了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在不知道“教育”是什么的情况下,从大姐开始,就义无反顾地送去上学。当时的农村,上学的孩子几乎没有,更别说女孩子,父母也因此受到了嘲讽和挖苦,他们却始毫不懈气地坚持。大姐上初中时成绩很好,但中考时总以几分之差落榜。父母为了让她顺利入高中,下了很多功夫,每次考试连求神拜佛都不放过。补了两年,大姐感觉丢人,不去学校了,妈妈一气之下用棍子将大姐的腿都打瘸了,生拉硬拽送到学校。后来谈起这事,妈妈满是心疼和担忧,她说当时根本不知道害怕,也没想后果,就一个劲地打,直打到大姐走进学校去。

到我上学时,姐姐们都长大了,能挣钱了,家里的日子好了很多,父母对我的学习更重视了。我是踏着幸福的脚步进入学校的,和同学们一样有优越感,没有担心过学费交不齐,该有的应有尽有。初中时要到离家很远的镇上上学,学校集体宿舍住十三四人,父母怕影响我学习,到校门口多花钱给我租了间房子。每周五回家,换下衣服,不管天睛下雨、严冬酷暑,妈妈都一次不落地给我洗衣洗鞋,周日返校时,从早上就变着法给我准备一周的干粮。冬天要烧炕,爸爸就从家里步行三十多公里,挑着牛粪给我烧炕用。有一次爸爸挑粪来时满头大汗,棉衣后背被汗湿透了,进门卸下担子,一屁股坐在房东家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喘不停。房东老奶奶忙给了个苹果,让他解渴。爸爸用手擦了擦,又在自已衣服上擦过,递给了我,满心欢喜地看我吃完。他一次次用手掠去额头的汗,和房东聊着天,话题多是请他们如何关照我。

除了教育,父母对我们为人处事的要求也很严。小时候时常听他们说,做人要善,“善良的人福报深”;要勤劳,“天上掉纱帽,头要往出伸”;不要占人便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肚量大,“宰相肚里能撑船”;女孩子要矜持,“不能像鸡毛一样浮”……这些话从小就镌刻在我脑子里。在生活中,我践行着父母在土地上用汗水刨出来的经验,稳稳当当地走,没有摔跟头,也没有走弯路。上大学时,交男友成为时尚,我仍然孤身一人,没有幻想,也没有为情所伤,简单地上课吃饭泡图书馆,这段平静的岁月,成了我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不负父母所望,有了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顺利,姐姐和弟弟也都幸福美满,在城市安家,我们成了他们的骄傲和挺直腰板的资本。从满头黑发熬到白发零落,父母依然倔强地守着心的根,开始新一轮的操心生活,操心这个孙子、操心那个孙女,家里七八亩果园仍然勤勤垦垦地种着。他们作为村里年龄最长、干活最多的老人,却很知足,不接受任何子女的邀请和劝告,呆在那座久经风霜的土房子里,过着封闭的生活,古铜色的脸庞,幸福而安祥。

“父母在,人生即有来处。”今天和友人谈起这些封存的往事和父母恩情,不禁泪流满面。“竟夜孤灯剪影萧,视子如蛟,望子腾霄。倏忽双鬓冷霜飘,春下裙腰,秋上眉梢。”无论何时,只要闭上眼睛,我都能看见土坯房里的两位老人,如成熟的麦穗,执着地坚守着,两颗心饱满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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