猕猴桃的传说
□张传伦
迄今为止,写猕猴桃最好,知识表达最详尽的是郑培凯多年前的“奇威果与猕猴桃”一文。
奇威果与猕猴桃本是一种东西,奇威果是英文名称,也有译作奇异果的,郑先生的文章开门见山,说“读报刊文章,见有人提到‘奇威果\’说是怎么怎么的珍奇,营养价值又高,含有大量维他命C,现已成了欧美上流社会青睐的果品云云。初看这‘奇威果\’三字,的确感到新鲜,不知是甚么奇花异卉的果实,后来又读到这奇威果是纽西兰(即新西兰)特产,才恍然说的是纽西兰外销的kiwifruit。”
用奇威来形容猕猴桃,必定有缘故,读了郑先生的文章,才知道“其实,这种满身密布茸毛的浆果,本来不叫奇威果的。‘奇威\’一词,本来另有所指,是纽西兰所产的一种不会飞的鸟类。这种鸟体量卵形,尖喙长嘴,灰褐色的羽毛紧贴身驱,双翼已经退化,像只畸形的怪鸡,鸣叫起来作kiwikiwi之声,因此纽西兰的土著毛利人称之为‘奇威\’。”
问题来了,为什么将浆果称作奇威果?乃因“只要我们一对比奇威果与奇威鸟的外形,就会发现,两者都是卵形的躯体,外覆灰褐色的茸毛。显然,这种果实称作‘奇威\’是因为外形像奇威鸟而得名。”
“奇威“一词之于汉语的猕猴桃,词性兼具名词、形容词,“由《牛津大辞典》的录载来看,到了1920年代末,这‘奇威\’一词,在英文中还专指这种不会飞的鸟,不曾用来称呼浆果的。”
郑培凯的文章好看,长知识,他信手拈来一个段子就有故事:“因为这奇威鸟双翼已经完全退化,连偶尔学学一般鸡种或火鸡振翅飞上十几尺的本领都没有,后来飞机发明、空军出现之后,部队里就叫那些空军地勤为‘奇威\’显然是讽刺这些名为空军却从来上不了天的部队。”
我对这一段文字很感兴趣,源于我自少年时代至今未泯的军人情结,此前,如闻“奇威”部队,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支建立奇功,威名赫赫的的英雄团队。
猕猴桃的原产地是中国,而国人远不如纽西兰人认识它的“奇威”、“奇异”,人家几十年来的种植、行销、获利都很大,极有可能近些年来,国内的种植行销量比纽西兰大,可那价格一定比纽西兰低多了,人家是论个买,一个能卖出一斤的价。
猕猴桃这个中国名字,我老早就知道,这种现在差不多人人都吃过的水果,几十年前没几个人吃过,是野果,亘古以来深山老林的猕猴喜欢吃,猴子们被酸得龇牙咧嘴,山民们懂得摘下来,多放几天,放软了放甜了吃,很好吃,猴子们最善模仿人样儿,很快学会拣软的吃,只不过饿极了,鲜果再酸,也得吃,猴爷也扛不住饿。
郑培凯引了唐代诗人岑参的一首题目为“太白东溪张老舍即事,寄舍弟侄等”的五言诗,我以前读过没在意,现在最贴题的感知是至少在岑参的时代,一千多年前,国人已经种植猕猴桃,诗中说:“渭上秋雨过,北风何骚骚。天晴诸山出,太白峰最高。主人东溪老,两耳生长毫。远近知百岁,子孙皆二毛。中庭井阑上,一架猕猴桃。”
至少唐人已懂得在院子里,种上一架猕猴桃,是否像种葡萄一样,一举两得,既可观赏遮阳,又能怡口食用,岑参在诗里没说,不得而知。
可以想象得出,猕猴桃是猕猴喜吃的,极有可能第一个吃猕猴桃的是一只勇敢的猕猴,“和千里驰驿以进,供杨贵妃啖食的荔枝,固然不可同日而语,和西域进贡的葡萄也有天渊之别……或许野老偶一啖之。总之,不是上流社会见世面的果品。”
谈起猕猴桃,我想起两件事,先说远的,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好几年,我每月至少去一次广东珠海特区做生意,特区好多的新鲜事物,我都特感兴趣。一天,在免税店,见有卖一种标明产于新西兰的水果——奇异果,五块钱一个,我产生了好奇心,哎,这不是中国的猕猴桃吗?如何就成了新西兰的特产呢?只是果子的个头较大,会不会是两种不同的水果,只是长的样子相似罢了?这问题好解决,花钱买两个,切开一看,就是猕猴桃,一吃酸的不得了,这时在内地,猕猴桃很难买到,没有大规模的种植,或许没有种植,不知吃此果,必须要放几天,由硬变软的过程,就是由酸变甜的过程。
那件近事是三年前去甘肃天水,芙康兄请他的作家朋友阎小鹏先生招呼我,接风宴好吃在于极具陇上特色风味,我喜欢,包子算是一道酒菜,太有道理了,先垫底,有助酒量。
小鹏知我此行是寻古之旅,先前彼此不相识,以为区区必是怀古的风雅之士,为助酒兴,特地请了一位精娴《诗经》的李老先生,果然渊博,点了两三道素菜,蔬菜的名称,古雅得很,竟亦延续了两千年前《诗经》中的叫法,不意古陇之地的天水大有古风,不坠于今,令我欣慰,这顿酒喝得超值,只是遗憾,时隔三年,菜名全忘了。
行文至此,需要宕开一笔,特别加以说明的,我写这篇闲文的起兴是有感于郑培凯写猕猴桃广征博引,偏偏没有写出猕猴桃最早著录于《诗经》,美文中出现了实在不该有的“短板”,此亦不足为奇,却又一次证明:不管学识多么渊博的人,也有知识上的盲点。所以然之故,我更加佩服陇上“野老”李先生的风雅博学。
随后上的果盘中有猕猴桃,清宴飞觞之余,李老先生意兴犹浓,叉了一片猕猴桃,教曰:“此物古称苌楚,俗名羊桃,也曾见著于《诗经·桧风·隰有苌楚》,是《诗经》中的一首诗:‘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此诗有几处遣词不同于现代汉语,为便于理解,释“隰”,是指低湿的地方。“猗傩”意同婀娜,茂盛而柔美的样子。“夭”为少,指苌楚处于茁壮成长时期。“沃沃”形容叶片润泽。
当代文学工作者,从字面上解读这首诗:“低洼地上长羊桃,蔓长藤绕枝繁茂。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无知不烦恼。低洼地上长羊桃,蔓长藤绕花儿美。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没有家拖累。低洼地上长羊桃,果实累累挂蔓条。鲜嫩润泽长势好,羡你无家需关照。”
此诗重复表达对苌楚生机盎然,无思虑、无家室之累的羡慕之情,全诗分为三章,每章四句,将苌楚的枝、花、果实各分属一章,中心思想是慨叹人活得不如苌楚。
有此慨叹,可知此诗必定写于“乱世公子不如太平犬”的战乱年代。“桧风”,是古桧地(今属河南省)的一种乐调。“此遭乱诗也……此必桧破民逃,自公族子姓以及小民之有室有家者,莫不扶老携幼,挈妻抱子,相与号泣路歧,故有家不如无家之好,有知不如无知之安也。”
想必两千年前战乱逃难的先人,望苌楚而怅然,满腹辛酸,品味不出苌楚的清甜。
今逢和平年代,易生“富贵病”,“三高”之士不乏其人,建议多吃苌楚,单是维生素C的含量已然是橙桔的倍蓰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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