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便是继承——悼念季羡林先生之子季承
“父亲爱书如命,六亲不认,他的书,我们从来不敢借阅,偶尔翻阅,也会遭白眼。父亲节电成癖好,一家人在屋里谈天,他进来就把电灯和电视关掉,意思是你们谈话就谈话,不要浪费电。”这是季承先生,在往年的季羡林读书会上,对父亲的怀念。他拿来季羡林先生生前的物品:一份先生清华大学毕业论文《荷尔德林的早期诗歌》的英文手稿;一个挂在先生书房里多年的纸条“不得从本屋随便拿走书籍”,这些对父亲的怀念,都在激励着参加读书会的人们,他们热爱季老,看到季承先生更觉亲切。
2017年12月23日,是季承先生最后一次参加季羡林读书会。那天,季承先生身着深色羽绒服,苍白的头发,在米黄的灯光下,泛着金色的光。他的额头开阔,面容微宽,却酷似季羡林先生,脸上一直带着饱满平和的笑容。季承先生提供一些父亲生前的照片、记录片和资料,他认真地感谢季羡林读书会,多年做出的工作和努力,推广传播经典作品和优秀文化,引导更多的人,进行优质的阅读。
作为季羡林先生唯一的儿子,他一次一次见证,每年热爱先生的人们,用朗诵父亲的文字,书写父亲的文章,探讨父亲的生平,和一支支怀念的歌,纪念父亲。他常常被感动,眼里充满泪花。当季承先生看到10岁的儿子宏德,穿着黑色的小西装,打着小领带,在读书会上,坐在有父亲照片的投影下,拿着书,读爷爷的作品《咪咪》时,他脸上的泪水,早已填平脸庞上沟沟壑壑的皱纹。看着现实中的儿子,天真可爱,还那么小;想想虚幻中的父亲,他已在天堂。“故人离去,后人继承,故花枯萎,新花开放,生生不息,代代相传”,这是两代单传的季承先生写的文章《又是二月兰开花的时候》,是写给父亲的,是对父亲的文章《二月兰》中“世间悲欢离合的质问”作出的回答。而人生中一幕幕过往,便又在眼前:
父亲是1935年8月去德国留学,那时姐姐婉如两岁,季承只有三个月,他们姐弟,完全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中长大。幼小的他们,不知道父亲是谁?在心灵深处,季承从小就反感“外国”,似乎是那个遥远的地方,把父亲拴住了。小的时候,季承第一次看到妈妈手里,父亲从德国寄来的照片:“一个穿着西装,穿着皮鞋,打着领带的人”,感觉父亲是那样陌生,他不同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父亲的与众不同,直到自己也上了年龄,直到父亲去世以后,季承才更加理解: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世俗的怪人,而是一个为国学、语言学,文学,佛学,奉献终身、超然物外的大师。“大师总是与现实有很大距离,行事总是有很多怪癖,他们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常常不食人间烟火。”父亲的见解、对事物的看法、感受世界的态度,远离人群的孤独,都与平常人不一样,这是又一个层面的人生。
二
当年过半百的季承先生,每每坐在存放着父亲书籍的书架旁,他感觉与父亲越来越近,越来越亲。那个幼年时的孩童,最终会与父亲一个频率的呼吸。尽管,过去的往事,他埋怨过、他痛苦过、他远离过、他纠结过、他后悔过。可这又是人间的常态,至亲的人们,总为世间的俗物所羁绊,生出一些比没有干系的人,更为剧烈的矛盾。然而毕竟是骨血,牵连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密码信息,是任何事物、任何人、多大的空间和多久的时间,都无法隔离的血脉亲情。
2008年11月7日这一天,应是季羡林先生作为父亲,内心得到宽慰的日子。在301医院的病房里,73岁的季承一见到父亲,就跪下来,泪水涟涟,伏地久久哭泣。父子间隔13年,一对耄耋老人,终于相见了。又一个季氏家族的新生命,季羡林先生的孙子宏德,被尚在病榻上的老先生,高高举起,老人开心地笑了,久久合不拢嘴。他心里的安慰,是没有经历过长久亲情分离的人,所无法体会的。季羡林先生去世前,最后两年的日子,常常有季承和家人们的陪伴,使一个世纪老人颐享天年,没有在尘世最后的日子,留下亲情背离的遗憾。
季承先生也早就继承了父亲的习惯,他每天天不亮起床,始终与书为伴,戴着老花镜,手里握着笔,边看书,边做笔记。一本书,一沓稿纸,一天,一年,一辈子。季承先生退休前,是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所高级工程师,他也像父亲一样,为了事业,远离故国,漂洋过海,在美国芝加哥费米国家实验室,执行中美两国高能物理合作议定书,管理200余位访美学者和科学家,在与同仁们的辛勤工作中,落实着中美两国的合作项目。季承先生还像父亲一样,对自己热爱的事业,兢兢业业、执着追求,1978年,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建立,季承先生担任该项目建设指挥部负责人,因有突出贡献,被授予特等奖。季承先生为国家经济建设和核能利用事业,奉献着自己毕生的力量,曾任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顾问。这些事业上的巅峰,对于一个平常人来说,已经是不平凡光彩的一生,然而父亲季羡林94岁那年,还给刚刚退休的学生卞毓方说:“我很多事儿,都是八十多岁做出来的,你现在才六十多岁,一点也不晚。”父亲做学问执着的态度,激励着季承先生,虽然他在物理学上很有建树,但还是利用闲暇时间,写了两本书《诺贝尔奖中华风云——李政道传》《我和父亲季羡林》。作为父亲血脉的传承,他也希望能为人们做更多的事情,直到生命的蜡烛燃尽。
三
元土城遗址公园,一座遗存700余年,却一直没有引起人们重视的地方,冬天的树木葱茏而黯淡,最初16米的土城墙,现已坍塌成一座小土坡。我带着母亲,与季羡林先生的弟子梁志刚先生,在元大都土城公园散步。我们刚刚结束与季羡林先生的另一位弟子卞毓方先生的会面,我虽是卞毓方先生在天水收认的学生,但我的性格与梁志刚先生更接近,我与梁先生交流的似乎更多。在忽必烈雕像前休息,梁老师说第二天去看季承先生。梁老师说我是卞毓方先生和他的学生,也算是季羡林先生的徒孙辈,去认个门也好。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的家,虽然老人去世,但儿子的家,也该是他的英灵,常常要回去的地方。
季承先生住在北京蓝旗营。高楼林立,却总有一些旧式的楼房依存,它们好像新事物的根基,然而一切新,都是从旧中成长起来的。
敲开季承先生家的门,一个长发中年女子,卷着袖子来开门,看见家里来客人,她显得格外的高兴,梁老师称她为“小嫂子”,她的微笑阳光而热情,急匆匆去里屋,请出在书房里看书的季承先生。
季承先生取下老花镜,手里握的笔,放在桌子上,他穿一件湖蓝色T恤,虽然满头银发,却脸色红润、精神矍铄、身体健朗,与梁志刚老师寒暄时,常常笑声朗朗。梁老师称季承先生为“大哥”,对于父亲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他显得格外亲切。而季羡林先生的学生,看到老师之子,怀念老师的心情也更加深切。
客厅里,沙发对面有两组书柜,书柜里放着季羡林先生的全部著作。书柜前,单独放着一把靠背椅,季承先生常常坐在这里看书、查资料,他对父亲渊博学问更多的了解,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想念父亲的时候,他便在这里翻看父亲写的书,一抬头,会看到妻子忙里忙外,儿子宏德玩耍的高兴,在这个其乐融融的家,季承先生安享着晚年生活的幸福。
那天梁老师与季承先生的对话,我听得很认真。梁志刚老师怜惜季承先生,让他保重身体。季承先生似乎对一切都释怀了,他说:“诸多的事情,已经看开了。”他依然带着一些山东口音。
当提起季羡林先生时,梁志刚老师说:8月10日,曾与张保胜(季羡林先生的弟子)一起去万安公墓,给先生上坟。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梁老师很风趣说:“老天照顾,不用找管理员借水桶,直接拿抹布,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听到这里,季承先生哈哈大笑,他虽然笑着,眼里却蒙着雾水。当听到梁老师说这次有个收获,发现婉如姐姐的墓时,他沉默许久。季承先生一定时常怀念亲人,父亲、母亲、姐姐已在天堂团聚;而妻子、女儿、两个儿子,又是耄耋老人不能割舍的人间情怀。
四
梁老师说:“季晨先生走的很急,两点钟觉得心里难受,让叫救护车,车还没到,人就去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梁老师万般悲痛。我也难过,一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匆匆结束了。而他这一生,作为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唯一的儿子,他所承受的人间沧桑、悲欢离合、世俗变故、精神压力,又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些未尽之事,是他突然离世,永远也割舍不下的惆怅。而梁老师发来前几日的合影,及不久前,在季羡林读书会上,季承先生与我们的合影,他却笑得很灿烂。无论人生充满怎样的曲曲折折,一个82岁的老人,他面对人生的最后,是平静的接受,和开阔的微笑。
今天季承先生已远去天国,他一定是与父亲季羡林先生团聚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有一张照片,父子俩同是白发,却同是一脸舒展而爽朗的笑容,在人们心里,亲情发自内心的笑,将定格成永恒,亲人们互相搀扶着陪伴,也将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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