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隐逸在城市的陶

桂林日报 2017-12-18 13:11 大字

□王太生

陶在某个角落,那个地方叫“民间”,滑溜冷湿,苔藓丛生。陶,匍匐在地。

并不起眼,圆圆的体形,用手指在陶身上轻叩,嘭嘭然,倒出一串昨天储存的声音。这样一种生活的器皿。贫穷也好,富贵也罢,缄默、平静,确是寻常的日子。

陶极具质感,有一种残缺美。提着它,一路漏水,浇灌那些沿途的花儿,开得正艳。所以,生活中有许多补陶的人,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坐在邻家的山墙下,朝那些开裂的罐罐开裂处补补丁。

水缸是陶的一种。矮墩墩地蹲守在门的后面,样子极其可爱。抚着那上面的皲裂纹,沟壑纵横,让人很容易想到生长的南瓜,涨裂开来的奔放姿势。

下雨的时候,水斗如一支长笛,弹奏瓦楞边的天籁。一字排开的檐口,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瓦隙,流落到洋铁皮做成的水斗中,有一种金石之音。那些潺潺着,循着水斗快意流淌的天水,就顺势跌落到一口缸里。缸内,有几尾浮着胖头的锦鲤,若隐若现。

小时候,家门口菜场,那一片大院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水缸?小孩子躲在水缸后面捉迷藏。后来才知道,菜场将那些卖不掉的,翠绿玉白的大青菜在腌制腌菜,贮存那些秋天留给冬天的蔬菜。

家里没有自来水,常去井边抬。哼着“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民谣,将一桶桶水,哗然倒入水缸,水缸最上面的一圈,很快合围起一面清亮亮的镜子。

生活就是这样。一滴水、一瓢水,每天在水缸里一寸一寸地消退。当有一天,看到水缸只剩下一层极清浅的水时,我趴在缸沿,在那里照镜子。

一缸水,只剩下那么一点,我却不知道它的危险。当我玩累了,头朝底,脚朝上,再也爬不出水缸时,我用两只手撑着,在水缸里,寻求救助。外祖父,一把抱下了我。那年,我六岁。

我对水缸怀有朴实的感情。十多年前,老屋拆迁。当时,那口曾经保存过我童年惊鸿掠影胶影底色的水缸没法处置。想来想去,还是把它安置到岳丈家小院的某个角落。岳丈接纳了它,后来才发现,岳丈家的自来水龙头下,也有一口小水缸。

这些曾经伴随过我们的旧物,恰似旧友,总是让人难忘。

陶用一掬水,给予荷花站立并舒展下去的理由。上初中时,我就读那所百年老校的图书馆,山墙大殿合围的天井里,有一口荷花缸。正是盛夏草木忘情的时节,荷醒了,从叶间,钻罅而出,一枝独秀。陶质的水缸,裹衬着荷的亭亭玉立,陶仅用这一缸水,将荷捧在掌心。

有个地方,为六百年的护城河清淤。用30天的时候,抽干一汪灵动的水,除了涸泽之鱼,那些陶陶罐罐从河床的淤泥深处浮出水面。陶,在清波下安睡那么多年,而不知岸上的灯火、炊烟,它们忽略了岸上所发生的事情。更不知,在那上面摩娑的,已不是当初那一双粗糙或绵软的手。

孙犁的“芸斋小说”里,有一只鸡缸,“上面是五彩人物、花卉,最下面还有几只雄鸡”。这只陶,随主人命运的沉浮大落大起,最初在里面放些小米、绿豆,后来用来腌鸡蛋,“烟熏火燎,满是尘土油垢”,最后“就象从风尘里,识拨了希世奇材,顿然把它们安置在庙堂之上了”,悲喜人生。

陶罐与水缸是一对兄弟,注满昨日城市的烟水。当水蒸发、晾干,那些容器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缕声音。

很多时候,我们最初的奔波,都是为一罐水。一罐水,可以滋润一棵树、一朵花、一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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