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一片土地的轮回 □ 张 慧

定西日报 2017-11-05 10:15 大字

我猜测这里的地形地貌可能是一次大地震造成的。若干年前,一座硕大的山丘在大地震颤中轰然塌落,壅土呼啸着扑向峻深的山沟,形成了这样一个较为平缓却又凌乱的地带。

这是一个人烟罕至的所在,过往的日子只有牧羊人偶尔涉足,穿过一道狭长的沟谷才能接近它。下雨或雨后的日子,沟内泥泞难行,就成了与世隔绝之地。

从来没有人试图开垦和耕种,因为它是这样荒僻和瘠薄。有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居住在高处的山梁,山前庄后的大片田地已经足够耕种,谁还指望向它索取果腹的粮食!

这就是冯家岔。

不知是什么缘由,学校那位操着一口甘谷口音的主任偏偏看上了它。其时一股“学朝农(朝阳农学院)”的风潮正在全国各地兴起,这里便成了定西三中(今安定区口中学)选中的农场。誓师大会上,主任一支接一支续着香烟,向全校师生描述冯家岔未来的壮美蓝图:通过几年艰苦奋战,在两面山坡上修成近百亩人工梯田,种上小麦、豆类、糜谷、洋芋、蔬菜等农作物和经济作物;山坡的顶端修起麦场、羊圈、猪舍,搞起猪羊养殖,收获的粮食和肉类用于改善师生生活,长余部分上交国家,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未来的冯家岔,将是梯田层层,麦浪翻滚,猪羊满圈。更重要的是通过学朝农、建农场,锤炼学生思想,建设社会主义的一身本领和一颗红心,成为“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立下愚公志,大战冯家岔!”三中的校园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号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每个人血液贲张,情绪变得激昂。

1974年某个秋高气爽的早晨,一支少年和青年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这片人烟罕至的处女地,喧嚣的人声打破了往日的沉寂。两面山坡插上了鲜艳的红旗,在劲烈的山风中哗啦啦飞扬。半山腰架起了高音喇叭,传出激越昂扬的战歌。歌声间歇,担任播音员的上海籍女老师诵读起学生写的决心书和挑战书,语调兴奋而夸张。

这时我是一个初一年级的学生,12岁。1974年的定西三中校园,政治气氛格外浓厚。政治运动轮番而来,把我差不多已经熏陶成了一个够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我作为一名初中生,在父亲眼里已经是一名“秀才”了,但是我对书本上的知识既一窍不通又深感厌恶。所以当“学朝农”的风潮在校园兴起,我有种“正中下怀”的窃喜,于是满心欢喜地撂下课本、拿起铁锹向冯家岔奔去。

在高音喇叭的鼓动声中,几百名师生迅速投入紧张的劳动,顷刻间铁锹舞动,黄土翻飞。班级与班级之间展开了无声的竞争,都想着抢先完成划定的任务。如果哪个班先完成了任务,便拄着铁锹作壁上观,向着落后的班级嘲笑和奚落,可以想象落后者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忍受嘲讽是怎样的遭罪。初一有三个平行班,平时我们班在文艺、体育各个方面都赶不上其他两个班,这次便卯足了劲要在劳动上争回点脸面,恨不能像愚公那样一朝感动大仙,派人搬走眼前的黄土。这种竞争的局面大大加快了劳动的效率和进程,是学校领导乐见的情形,巡视工地时舒展了平常紧锁的眉头,给老师和学生以巨大的鼓舞。其实这样的竞争也存在在同学之间,那时的评先进、入共青团、推荐上高中,都看劳动的表现怎样:劳动好,就有戏;劳动不好,一切白搭。那个时候没有比学习的概念,就是比“表现”,参加运动的表现,写批判稿的表现,劳动的表现等等。因此每个人都不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希图通过出色的劳动表现,铺平自己的光辉前程。

我干这种力气活很不占优势,年龄小,个头矮,力气小。但我有强烈的表现欲,很希望通过劳动获得同学尤其是班主任的好感。修梯田大略有三种分工,一种是打地埂,既要有力气,又要有一些技术,一般人不能胜任;另一种是用铁锹挖土、装土,比较轻松;还有一种是拿背篓背土,比较吃力。我为了表现,捡了背土的活。背土犹嫌不足,还扔掉了小的背篓,捡了一个大背篓。这种自不量力的、傻帽似的折腾,赢得了老师和同学或真或假的夸奖。班里一位小有文才的同学写了一篇表扬稿,送到上海籍女老师手中,我的名字和事迹很快在沟谷中传响,让我很有些飘飘然。然而好景不长,表扬稿余音甫落,我背着沉重的一背篓土,体力渐感不支,一脚下去崴倒在一个土窝里,脚踝一会儿便肿得老高,引来同学的一阵嘲笑。女班主任平时本不待见我,这会儿见我“中箭落马”,失去了战斗力,也附和着讥讽了几句。当然还有比我更“烧包”的,是我们的副班长。这人岁数大些,力气也不小,大家都坐地上休息吃干粮了,他还一个人在那里干,“表现”得非常突兀,同学暗地里骂他“假积极”“献奸”。

美丽的建设规划蓝图,热烈的政治口号鼓动以及对自身未来前途的思虑,激发起了全体学生巨大的劳动热情。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农民的孩子是勤劳的,坚强的,也是智慧的,心灵手巧的。在这一轮大战冯家岔的整整一个月时间里,三中师生用最传统的劳动形式和最原始的劳动工具,在荒凉的山沟里拓展出了一层层平展展的梯田,在大地上写下了一幅优美的画图。

那时我们都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啊,然而奇迹就在我们的手中创造!在繁重的劳动过程中,手上磨起了血泡,背上压起了血痕,却没有人叫苦叫累,表现出农村孩子独有的坚韧和乐观。劳动的间隙,一个班和另一个班常常拉歌、比歌,有时各自派出选手摔跤,其余学生站在一旁呐喊助威。胜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和欢呼;败了,翻起身再上,欢声笑语在山谷传响。许多学生穿的是国家救济的黄军装,吃的是高粱米和红薯干做成的干粮,只要吃饱了,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干活,不存一点儿偷懒的心思。一个月下来,我们的脸粗糙了,手上起茧了,心灵却如夏日的露珠一样透明和纯净。

时序翻过一页,1975年的春天来了,学生们在修成的梯田里撒下了种子。到秋天的时候,居然有了一些收成,收获的洋芋和包菜填满了食堂的菜窖。这年我们一面批着《水浒》,反击着右倾翻案风,一面又进行了两轮大会战,先后耗时两个月,两面山坡基本都修成了梯田。高中的大同学在山顶建起了羊圈和猪舍,垫起了麦场,盖起了粮仓,老远能看见他们垒砌的土墙。有一次我们相约登上冯家岔的山巅,在空旷的山野里奔跑撒欢。跑乏了,躺在山坡上喘气,俯视山弯里我们修的梯田,我们种的庄稼,有种喜悦,也有种自豪。

当我们放下铁锹回到教室,书本已经久违,也快到了毕业的时间。上初中的两年,多半时间在修梯田、种庄稼、背粪筐(也称“反修筐”),“劳动表现”自然成了推荐上高中的重要考量,那些力气大的同学自然占了十分的优势。我自知不能推荐得上高中,知趣地选择了留级,把希望寄托于1976年的再“表现”。

我再次踏进冯家岔的土地,是在今年夏天一个酷热的上午。四十多年后旧地重游,青春已逝,物换星移,感慨自是良多。我沿着通向冯家岔的峡谷独自行走,满沟都是没膝的碱蓬和白刺,还有羊群的足印,几乎找不见有人走过的痕迹。当年可不是这样。我攀上陡立的沟岸,昔日留下我们少年身影和梦想的冯家岔就在眼前。梯田的痕迹还在,长满了柠条和野草,已经荒芜多年,与当年的情形迥然不同。走上坡顶,猪舍和羊圈早已坍塌,麦场上的粮仓也不见踪影,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雨打风吹去了。冯家岔,原本沉睡着的冯家岔,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把它从睡梦中吵醒,它睁开眼张望了一会儿,复又沉沉睡去了。这就是这片土地的轮回。

我走上山梁,看见一些人家的庄院寂寞地空着,野草长满院子和房脊。人离开了,埋着先人的坟墓还在,怕回来时找不着,立上了黑色的墓碑。农村正在被遗弃,像三中的农场一样无情衰落。有一座庄院的门难得地开着,一条小狗对着我友好地吠叫,门里走出一位留守的农妇。她仔细打量着我,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想说我在寻找少年的梦影。然而终于不能开口,仰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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