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草原莲花石

莲花石，在金川。

金川，曾经是甘谷县的一个乡，有着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底蕴，尤以丰富的远古文化遗迹和静美的高山草甸风光闻名遐迩。然而，2003年撤乡并镇时，金川并入到了磐安镇，曾经比肩而立的邻居，如今成了一个大镇的后花园，永久地从甘谷行政版图上消失了。金川在人们的印象中素以偏远贫穷而出名，高寒阴湿，土地贫瘠，自然条件严酷，一直是扶贫攻坚的主战场。而山下的磐安镇，土地平旷，土壤肥沃，交通发达，灌溉便利，大棚蔬菜尤其是磐安韭菜，更是驰名陇上，享誉西北，其富庶与繁华和金川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正是这种偏远与避静，却让金川躲过了开发商们的算计，依然保持着一种古朴的风貌和简净的风格，让如今蜗居水泥丛林中的人们，不禁惊叹，甘谷还有这样一方世外桃源。那些原始如初的高山密林，别具一格的奇石方阵，如梦如幻的草原风光，间或出没的野鹿野猪，惊艳了几个世纪的时光；那一段战国时的古城墙，一方北魏时的千佛碑，一座晚清时的槐庵堂，一片新时代的苹果园，又温暖了多少辈人的心怀。

金川，明净如玉的金川，那洁净的山水间，湛蓝的天空下，徜徉着谁的背影，丰盈着谁的诗囊；那如梦的怪石旁，辽阔的草原上，又收藏着谁的故事，牵引着谁的目光。

暮春浅夏，绿肥红瘦。端午前后，我追随几位文人学者的步履，匆匆去了一趟金川，一探奇石之谜，再睹草原风光。那是一个美好的日子。虽然山下已是一派夏日景象，槐花谢了，樱桃红了。但南山里的金川，却好像刚刚睡醒，两眼朦胧，春正发生。沿途山上，一畦畦黄灿灿的油菜花，像质朴朴的村姑，大咧咧地笑着，并不把行人放在眼里；一坡坡毛茸茸的芳草，绿油油地长着，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自顾自地玩着；一方方骨感的石头，娇滴滴地站着，任是无情也动人；飞来飞去的蝴蝶，不慌不忙，从容不迫，从这一朵花飞到那一朵花，好像清点金川的花草树木，整理金川的人文历史。而同行的李子伟、王效琦、漆子扬、刘雁翔、王元中等专家教授，个个都是博古通今之人，著书立说之辈，又都为人谦和低调，含蓄沉静，与之同行，如沐春风，如临秋水。

到达磐安镇好稍科的时候，高原的阳光正十分明亮。山清水秀，云淡风清，身边的溪水潺潺地响着，斑斓的蝴蝶轻轻地飞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像一条长龙一样脚步闲闲地朝莲花石方向走去。第一个停留的地方叫张口石。当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告诉我，其实他们从小叫它马石。这是一组突兀而起的巨石，状如马首，张口嘶鸣。背景是高山密林，无垠芳草，头顶是长天流云，日月星辰。我轻轻地靠近它，抚摸着像童话一样爬满石壁的青苔，想看到一些什么，或听到一些什么，但让我失望的是，除了一些过往的风声和嘈杂的人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只洁白的蝴蝶，穿过庄周的清梦，穿过大秦的烟尘，停留在马首的唇边，那翕动的翅膀，却让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风雷激荡，山奔海立，甚至驼铃声声，梵音渺渺。那是秦人牧马的壮观吗？那是商旅往来的繁华吗？天地无声，草木无言。大秦帝国的万世之梦，早已烟消云散，茫茫丝路的三千白发，也是而今迈步从头越，唯有这匹从《清华简》中偷偷溜出来的骏马，雄姿英发，冲天一鸣，然后孤傲地屹立在金川的高处，它念念不忘的依然是秦时的那轮明月。

高原的马石，面对云舒云卷的蓝天，面对人来人往的尘世，选择了沉默！

莲花石与张口石遥遥相对，相距大约六七里的样子。它们像一对含笑比立的君子，坚贞不曲的挚友，不畏风霜的隐士，在层峦叠嶂的密林深处，比肩而立，患难与共，无意岁月剥蚀的从容，亦不失傲然屹立的凛然。到达莲花石，须走过一段小山坡，穿过一片小树林。李老师走在最前面，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李老今年七十多岁了，穿一件红色的衬衣，像一面红色的旗帜，指引着我们的步履。行走在逶迤曲折的小道，临着烟树隐隐，芳草凄凄，远眺奇峰险壑，长天流云，仿佛置身童话的世界，有一种梦回前世的感动。而脚下这被蔓草掩映的小径，又仿佛上古时代神仙出没的地方。隔着草木的清香，隔着万状的云烟，莲花石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它，矗立在苍茫如水的光阴中，走过了千年的时光，见惯了世事的沧桑，幻化了一身的仙风道骨，不朝天子，不羡王侯，与日月星辰为伴，与山水草木为邻，苍凉凝重，傲视苍穹。飘飘何所似，天地一莲花。显然，它与张口石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同，这里是一地肆意摆放的奇石方阵。大的如房如山，小的如拳如卵，或立或卧，如突如奔，有的状如走兽，有的形似飞鸟。一方如一面墙壁那么高的长方形巨石，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方巨石，长约三米，顶部呈三角形，远远望去，像一方古时装满谷物的粮斗，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方重达数十吨的巨石，底部却只有三四块如拳头般大小的的石块支撑着，看着让人提心吊胆，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倾倒。当地人叫它风动石。据说大风吹来时，石头会摇摇摆摆，悠悠晃晃，并伴有隐隐声响。然而，千百年来，它却丝纹不动，巍然挺立，完全不理会世人的好奇心，一意孤行。风动石的邻居就是莲花石，顶部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苍凉凝重，斑驳沧桑，落满时光的尘埃，贮满岁月的故事。莲花石的一侧，有一条平缓的石径，可以直通石顶。石顶凸凹不平，凸起如楞的，仿如莲瓣，凹下如坑的，恍如莲心。李子伟老师抚摸着这些高低不平的坑坑洼洼，肯定地说，这是人为的痕迹，只是年代太久，当初的模样，已被岁月风蚀得无法辨认。他立起身子，站立莲头，山风浩荡，衣袂飘飘。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剪影慈祥圣洁，像秦时的一位勇士，像古时的一位智者，天空离他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片白云，书写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诗句；极目四望，千峰竞秀，万木峥嵘，芳草连天，视野辽阔，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秦人挥杆牧马的壮观场面。

奇石畔聚集着喧闹的人流，有人走走停停，寻寻觅觅，试图找到一些文字的蛛丝马迹；有人背手而立，沉思默想，故作深沉之状学问之人；而更多的人，却忙于拍照，此时，有人突然吼起了秦腔，高亢嘹亮，质朴苍劲，仿如天籁，竞与大美金川的洁净山水，如此地契合，又如此地合拍。

游人渐去，山林复归寂静。下山的瞬间，我又回望了一眼莲花石，它，苍凉如水，优雅如诗，仿如故人，恍若梦境。它是金川的海拔，金川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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