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横制颓波 标高千古
◎刘 火（作家）
蜀人进《全唐诗》，最先者并不是陈子昂（一叫中寤的僧人最先入住《全唐诗》），但是，陈子昂（659—702）是唐诗帝国的第一位蜀地诗人，而且是一等一的大诗人。《登幽州台歌》几为天下绝唱：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此诗，前人有论，断为“高昂清峻，雄浑苍凉”。如此评价，实至名归。事实上，在唐一季或随后的在宋一季，陈诗最著名的当是他的《感遇诗》三十八首。
“笛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一）；
“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三）；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五）；
“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十一）；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十九）……在三十八首，像这样“高昂清峻，雄浑苍凉”的诗句，附首即拾。特别是作为蜀地诗人，陈子昂在《感遇诗》里，有一首专门写蜀地的：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
念与楚狂子，悠悠白云期。
时哉悲不会，涕泣久涟洏。
梦登绥山穴，南采巫山芝。
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
婉娈时永矣，感悟不见之。（三十七）
这诗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异曲同工，起句便大开大合，紧接借古喻今，抒情壮怀，不可一世。
抒情壮怀，不可一世。正是陈诗的内质所在。众所周知，尽管初唐四杰（王杨卢骆）已经掀开了唐诗帝国的序幕，但是只有到了陈子昂，唐诗才真正进入唐诗的格局和趣味。王杨卢骆，个个才华横溢，但其诗风来说，依有“徐庾余风”。也就是说，初唐诗风依然有着浓厚的六朝后半期的金粉味。直到了陈子昂，才有开天一吼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时人卢藏用（也是陈的朋友）说陈诗“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也就是，由于陈子昂的诗，将南朝兴起并极有市场的“采丽竞繁”的诗风开始退出历史舞台。因此，元人方回（为元时科考甲科进士第一名）说“陈拾遗子昂，唐之诗祖也”。如果从诗史角度来看，这一评说，并不为过。《全唐诗·陈子昂小传》就说，自陈诗始，诗“始归雅正，李杜以下，咸推宗之”。
陈子昂，诗不仅标高千古，而且诗人本身就是一奇人。少年纨绔，喜好游冶打猎，据说直到十八岁时，才认真读书。不过，陈子昂其人如其诗一般豪情奔腾。初入长安，不惜重金（百万）购得一张名琴，邀友听琴，愤然摔琴，听者无不哗然。陈子昂却神色自如说道：我是蜀中诗人，有雄文佳构百轴，长安却无人所知。操琴，虽是我擅长技艺，但却是雕虫小伎，没有大用，如有大用，请看我的诗文。子昂摔琴，由此名满长安。二十四岁中得进士，官职虽小（右拾遗），但先得武则天看重。不过，性格决定命运。凭借才高诗名，且又直言，得罪武氏及武氏族人，两次充军边塞。38岁时随父解官回乡，却在父死居丧期间，遭射洪县令段简陷害。可怜可惜，四十刚出头，一代诗人冤死狱中。《新唐书·艺文志》记“陈子昂集十卷”，《全唐诗》存陈诗128首。近人文史大家岑仲勉（1886—1961）的《陈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迹》（1928），是一篇近世研究陈子昂的诗文身世信得过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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