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宗 大廉不谦

□喻善平

说起李白、杜甫、白居易、韩愈，无人不晓，是气壮山河的唐代诗文大家。但少有人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偶像，这人便是初唐诗人陈子昂。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人。武则天当政时科举及第。由于他敢为天下先，倡导诗文革新，反对当时低俗、媚俗的齐梁余风，主张“风骨、兴寄”，功绩在文学史上高标一席。李白夸之为 “麟与凤”；杜甫颂之为“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白居易感叹 “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韩愈礼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王适誉他为“一代文宗”，被元好问表彰为“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应该说，李杜等人除钦佩陈子昂在初唐文坛敢为人先、壮开唐风外，还十分欣赏他洞察国事的远见卓识，他敢于担当的言官传奇，尤其让后辈言官杜甫、白居易对他极为推崇！

作为“一代文宗”，陈子昂敢亮风骨，“横制颓波”；作为一代言官，陈子昂直言敢谏，敢于较真。铿锵如斯，底气何来？大廉高洁，无私无畏，不谦担当！按庄子在《齐物论》中的思辨，“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意为最大的道是不可称说的，最强的辩论是不需言语的，最大的仁义并不表现出慈爱，真正的廉洁并不谦虚逊让，最勇敢的人并不斗狠逞强。陈子昂无疑做到了千古言官中少有的 “大廉不谦”，即不贪名利，清直特立，敢想敢干，敢于担当，且担当得理直气壮。大廉才能大公，大公才能无私，无私才能无畏，无畏才能大忠，大忠才能责无旁贷，“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如此恪尽言官天职，陈子昂无愧为历代言官的榜样！

对“廉洁”的理解，东汉大学者王逸释为“不受曰廉，不污曰洁”，即是说，不受他人馈赠之财，不让清白的人品受到玷污。当然，“不受曰廉”，准确而完整地理解，应是一不受财，二不受不实之名。陈子昂作为补阙拾遗的言官，敢论朝政得失，监察文武大臣，自己必须清廉自守，必须做到公正无私。读五代与北宋人撰的 《旧唐书》《新唐书》，陈子昂的确是宦途干净，自身清朗、硬朗！做品级低而权力大的言官十余年，没有为个人与家族拾遗一点好处。至于贪取虚名，作伪徇私，招摇撞骗，更是不沾边矣！陈子昂不贪利，不贪名，坚守言官本分，坚守士人自觉，知行合一，也从未标榜过自己的“廉”，这不是“大廉不谦”是什么？至于“不污曰洁”，陈子昂的人品是清白的。“拂去历史的尘埃，凝视其茕茕的背影，可见取义舍利的果毅、‘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的刚直”。历史是公正的，让这样的“大廉”之士穿越时空，让其卓绝千古，让其影响冠带千古！

有人说，陈子昂在长安未中进士之前，置身闹市，千金买古琴，然后将琴掷碎于地，当众展示诗文，制造轰动效应，怕是沽名钓誉有所图吧？非也。唐代的科举考试需名人引荐，而陈子昂作为蜀中的一个文学青年，在长安人地生疏，默默无名。于是，只好通过 “炒作”的非常手段，名动京师，引起关注，顺利取得了功名。目的是为了赢得舍小我成大我、“兼济天下”的平台，获得施展才华的岗位。既然有真才实学，何必要谦虚逊让呢？他没有贪婪者的自作多情，没有贪欲者的忸怩作态，敢字当头，高调示人，该亮相时就亮相，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正是义无反顾的“大廉不谦”之举。这种公子轻财、动机为国的自我推销精神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大廉”来自其读书时立下的“以公济天下”的大志，“大廉”更来自其“从官立身”之本。陈子昂在《座右铭》说，“从官重公慎，立身贵廉明”。面对权贵的挤压，面对酷吏的淫威，“内心方正”，公慎对之，廉明对之，“我心如秤”，心底无私，何惧担当！当朝廷决定将高宗梓宫运回西京安葬时，他上书进谏，认为这样做是劳民伤财；当他无奈武则天为神化自己而佞佛靡财，便用“圣人不利己”一诗进行指责；当武则天打击异己而重用酷吏，他便用“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一诗对其讽刺。他支持武则天的政治改革，对武则天的施政得失敢于较真，屡次提出尖锐的批评，关心边防军事问题有远见，对诸羌的进犯感到忧虑，对蜀川人民 “失业”“逃亡”深表同情，对官吏贪暴给以愤慨的谴责。当他发现武则天不是真正为天下与百姓着想时，“不谦”的责任感使他愤然而起，毅然而去。他不贪私利，不贪富贵，生性耿介，磊落去就。如此作派，正是“大廉不谦”的堂堂正正的表现。

虽然，“大廉”之士，“不谦”的是敢于担当，但痛苦的是报国无门！北征契丹途中，陈子昂为武攸宜出谋划策，道不同，不听；后遭失败，自请万人为前驱击敌，不许，反被降职。于是，独上幽州台，仰天长啸出感天动地一悲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唱出了历代志士仁人壮志难酬的忧愤，诤臣谏官明君难遇的孤独，俊杰雄才时不我待的焦灼！好在来者不负幽州台。来者中杜甫、白居易等人踩着“一代文宗”的节拍，言志抒怀！肩负“大廉不谦”的担当，拾遗补阙！于是《登幽州台歌》成了表达崇高而长歌不辍，长歌不辍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星空里，也长歌不辍在历代言官诤臣的耳畔。北京大学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称“这不愧是齐梁以来两百多年中没有听到过的洪钟巨响”。

这是一代文宗，更是一代言官，在青史上“不谦”“不惧”撞出的巨响。陈子昂是言官，是有时代担当的讽谏监察之官。言官的天职是拈过挑错，且是专挑皇上与官员的过错。但忠言逆耳，易犯上，易得罪权贵与群臣。而陈子昂秉性清直，“了无圆滑世故”，“占对慷慨”，敢想敢为，产生孤独、忧愤、焦灼实在难免，假如没有不贪名利、天下为公的情怀，没有 “大廉不谦”的高格，焉能有《登幽州台歌》的千古绝唱？！焉能有风采壮哉来者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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