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了5万 头发染黑 抓小偷的他 觉得自己终于“清白”了 抓小偷致其死亡后,银希培最终不被起诉,并赔偿死者家属5万元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银希培没有出过一次远门,他窝在昆明市五华区普吉路某小区的儿子家。他抓过一个小偷,但小偷意外死去。他成了一名犯罪嫌疑人,须随叫随到。三年来,他和妻子两地分居,没有回过一次四川遂宁的老家。
即便到住所附近买个菜,他也一定要戴上帽子与口罩,怕被人认出来。他压力巨大,不知不觉间头发胡子全白了。
去年10月,他东拼西凑弄足5万,一次性赔给小偷家属后,觉得心气高了,也睡得安稳了,“从此终于一身清白了”。
帮忙抓小偷 民警到后发现小偷死了
赔了那笔“巨款”后,银希培终于可以回四川遂宁蓬溪县的老家过个年。
在回老家之前,为了一扫过往的狼狈,他连剪带染,花40元在小区的理发店,将满头白发染黑。他想好了,从此以后,他要“挺直了腰杆重新做人”。
如果不是抓小偷,银希培肯定不会经历这场漫长的狼狈生活。他命运的变故,是从2015年6月26日开始的。那一天,昆明市五华区博华学校通知家长去开暑假假期安全会,他去参加了,他的两个孙女在这里上学。
他迟到了,两点多才赶到学校,于是站在院里听播放注意事项的广播,偏偏在这时,他看到学校的保安在逮小偷。
后来他知道这个小偷叫严雷。银希培说,博华学校的保安注意到严雷空手入校,两三分钟后却骑了电动车欲出校门,“当时严雷脸色异常,东张西望,保安就把他拉住了。”严雷丢了电动车往大门口跑,但大门口正面几米处,是巷子的一堵墙。
严雷被保安抓了,却不停地挣扎。“我觉得这种人就应该教育,让他逃了还会危害社会,于是也上前帮忙。”银希培说。
银希培、学校保安以及学校小卖部老板三人合力,将严雷押到操场学生洗碗处的水槽边。小卖部老板找来一根绳,银希培让其他两人扣手腕,他负责捆。
彼时严雷大喊大叫,“他盯着我说,如果不把他放了,以后没好事。”银希培想,自己两个孙女在学校,怕严雷报复,就顺手把严雷挣扎时脱掉的外衣罩在其头上。
校长赶过来打电话报警,之后大家各忙各的事,银希培坐在学校的花园里继续听广播。20分钟后,普吉派出所的民警赶来,却发现严雷已无法动弹。
“当时我不相信严雷死了,亲自去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确实没动了。”银希培说,他怕学校的娃娃们看了会害怕,就用那件衣服重新把严雷盖起,“过后120来了,检查确认他确实没气了。”
当天,银希培、学校保安、学校小卖部店主三人被民警带走,两天后,银希培被取保候审。警方认为,严雷之死是罩衣服所致,银希培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次年,警方针对银希培一人进行移送起诉。
警方定性的依据,为昆明市五华区公安司法鉴定中心所作的《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意见书》,该意见书提到,死者生前存在灶性心肌肥大,心肌脂肪浸润,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症,合并官腔Ⅱ级狭窄,慢性肝炎,合并肝硬化,慢性胃炎,慢性支气管炎等潜在的基础性病理改变。根据调查显示,死者既往有近十年吸毒史,且尸检尿中检出毒品代谢物,有资料表明长期吸毒者各器官的机能及耐受性较常人低下。
该意见书称:根据调查资料显示,死者头部被外衣包裹且死亡发生过程急促,现场勘验见死者头部盖有一件尼龙面料的防水运动服,该运动服透气性差,可阻隔空气造成缺氧环境,“严雷死因符合头部被透气性差的外衣包裹造成缺氧环境,在缺氧条件下诱发其自身潜在的疾病急性发作,心源性猝死。”
罪与非罪
银希培案曾引发大讨论
2017年10月18日,昆明市公安局五华分局将本案移送昆明市五华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五华区人民检察院于2017年12月3日第一次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侦查机关于2017年12月27日补查重报;五华区人民检察院于2018年2月11日第二次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侦查机关于2018年3月9日补查重报。五华区人民检察院于2017年11月19日、2018年1月27日两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
2018年3月12日,五华区人民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书》,作出对被不起诉人银希培不起诉决定。该院认为,银希培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不起诉人明知他人报案而在现场等待,抓捕时无拒捕行为,应当视为自动投案,且到案后如实供述犯罪事实,系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同时考虑到本案中被害人对本案的起因存在重大过错,被不起诉人银希培作为普通公民挺身而出,制止正在发生的违法犯罪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应该予以支持和鼓励,可以酌定从轻处罚”。
死者严雷是昆明市嵩明县杨林镇人,妻子叫徐嵩会。严雷的岳母李汝珍此前曾告诉记者,严雷的确吸毒,曾与徐嵩会一起去过戒毒所,出来后两人均复吸。严雷死亡5个月后,徐嵩会也死亡,“他偷电动车有错,但错不至死,要有人为此负责任。”
因不服五华区人民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严雷之子严果果(化名)及其监护人徐嵩丽(严果果的姨妈、监护人)向昆明市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2018年6月7日,昆明市人民检察院立案复查,2018年10月15日,该院作出《刑事申诉复查决定书》,维持五华区人民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
两级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让银希培“心头大石头落地”,但另一方面,这个不起诉决定,意味着银希培仍“有罪”。而银希培的罪与非罪,曾引发较大范围的讨论。
赔偿5万元
想尽快开始新生活
此案经历了漫长的调查过程,作为一名背负“过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嫌疑人,银希培长期生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去年3月,记者见到他时,才61岁的银希培已是满头银发。
“我没脸见人,我查过,如果我被起诉了,可能要坐几年监狱。”银希培告诉记者,尽管“网上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支持我这个老头”,但他心力交瘁,已无力去探究自己的“罪与非罪”,“再拖下去,我就会精神崩溃。”
因死者家属一直在表达诉求,他决定接受有关部门的劝说,赔偿死者家属一笔钱后,从这起漫长的麻烦事中脱身。去年10月26日,他将5万元补偿款打到五华区公安局账户,10月30日,他与死者家属第一次见面,双方达成最终调解协议。
为凑齐这5万元赔偿款,银希培动用了3万元的养老保险,另向两个侄子各借5千,“金磊律师也给了我1万,说是援助,但我坚持要打借条,这钱以后一定要还。”银希培说,这次家属见面,他表达了诚挚的歉意,“但对方说,我说这些没有什么用了。”
2月22日,严雷的妻妹徐嵩丽告诉记者,家属收到了银希培、学校等各方共计26万元赔偿、资助,在那次见面会上,银希培、博华学校称他们的赔偿是“出于人道主义”,这种说法让她无法接受,“但没有办法,我们也耗不起,我妈身体也垮了。”她称,严果果极度自闭,坚持不在云南的学校就读,目前已经送到了河南的少林武校进行封闭学习。
银希培说,他现在能睡安稳了,没事就在家打扫卫生,一个人煮点面条。同那满头银发一样,他的一头黑发也不符合他的这个年纪。似乎变得年轻了,可细看之下,这个老头仍旧满脸愁容。
他常年尿血,老毛病前列腺增生一直没钱做手术,时刻等着粉刷之类的零工电话。他说,过去“多风光的一家人”,现在搞得“负债累累”了,尽管他这个62岁的老头不好找工作,但总得开始新生活。
21日下午,在他儿子家,他啖了一口盖碗浓茶后说,人活起一天,就要面对一天,“人首先要解决的,是吃喝问题。”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发自云南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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