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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镜像 逐梦足迹 长篇小说《奋勉》管窥

达州晚报 2022-02-14 09:57 大字

这两年,继长篇小说《人事有代谢》和中短篇小说集《希望》面世之后,创作黾勉的蔡文华先生又一部长篇小说《奋勉》,于2021年11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公开出版。从他在这部小说扉页上的题记“谨以本书献给20世纪80年代以来奋战在农村基层的招聘干部”可知,这是一部倾情献给招聘干部的长篇力作,也是专门给招聘干部立传的一种有益的尝试。就我目力所及,他的这次努力,填补了达州文学史上在这一领域的空白,是巴山作家群的重要收获。

这部小说以出生于“四川盆地偏东,大巴山脚下,一个既有山又有水的地方——瞿义乡溶水村”的招聘干部郝强高考失利之后的逐梦之旅为主线,铺展开去,书写了他缘于尴尬身份的独特的人生价值追求、突围,乃至自我救赎的人生历程。

整部小说,除去开首的楔子“出事”和跋之外,共有五章,按照叙述顺序,分别是“出发”“出道”“出彩”“出局”和“出名”。这里,让我感兴趣也是让我感到迷惑的是,这五章的小标题,连楔子在内,共有六个“出”字;作者为啥痴迷于“出”这个词根,是作者用语习惯使然,还是另有深意?我一直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只得姑妄言之。

“出”字,按照《说文解字》解释,“象草木益滋,上出达也”,这个“出”字,其实是“茁”之本字;通俗地说,就是“阳春三月,草木日益滋长,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也许,在那个特定的80年代,处于农村基层的招聘干部郝强,及其郝强们,正如“阳春三月,孚甲而出,一派欣欣向荣的草木”吧。由此自然推演开去,“出发”“出道”直至“出彩”,这几个词语,都萌发着一股生命力和刚健之气,至于“出局”和“出名”,亦如秋冬到来,草木凋零罢了。

结构这部小说之肯綮,或者出发点、着力点,乃是缘于郝强的特殊的身份——招聘干部。招聘干部身份的特别,用两个字可以来概括:尴尬。小说中这样叙述招聘干部:全称“招聘合同制干部”,与正式干部本质上截然不同……招聘干部自惭形秽,在乡政府正式干部前就是一个临时工、小矮人。

这个尴尬身份,导致了郝强与父亲的冲突史、仕途史、婚姻史、创业史的独特“这一个”,亦是不可以复制的“这一个”,是鲜活的“这一个”,也是具有典型意义的“这一个”。正如恩格斯所论及的优秀作品:“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样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是一个‘这个’。”

有三十多万字的较大容量,内容丰富,人物众多,情节繁复,细节精彩,描写也见血见肉,颇接地气,这一部小说,可以讨论的维度自然很多。譬如,川东民风民俗的挖掘,干部体制的深层思考,郝强逐梦的悲剧性形象的溯源性分析,结构的精美别致,语言的幽默畅达,小说叙述节奏的不徐不疾,等等均值得细细剖析,反复玩味。

这部小说,在看似传统甚至古拙的叙述的笔触里,如果细细品味,透过表层,我们会看到一些看似平静的语言河流缓缓流淌中,总有一些暗流涌动,总有一些暗礁凸起,总有着泥沙俱下的浑浊;或者,是作者有意为之,而更多的是作者凭藉多年的生活阅历和反复创作实践积累的无意识为之。是的,小说作者最后只是负责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充满谜一样的文本,一个可以供我们做无穷解读的范本,这就是一部好的作品的无穷魅力之所在。如果一部作品,如纯净水一样透明,经不起众多读者的反复涵泳,经不住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挑剔目光的多次摩挲,那其必然是失败之作。

在阅读中,我发现文本中有一些悖论,或者矛盾性的东西,需要我们悉心体察,方能见真味。仅就这一方面,我谈一点自己不太成熟的看法,以管窥豹,求教于大方之家。

郝才亮,既是生养郝强的父亲,又成了如影相随的念着魔咒的巫师。

父慈子孝,本是我们的传统美德。郝强的父亲,小说中的郝才亮,却真是一个奇葩。正如小说中所言“郝才亮与郝强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按照母亲何会兰的说法,就是“见面就吵的仇人”“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是人,才说那些不是人的话”……他们的关系,“父不父,子不子”。父亲郝才亮一生执着地干着一件事情,就是不断和儿子郝强抬杠,仿佛天生他就是一个“杠精”。

郝强高考失利,准备复读,而父亲郝才亮不但不鼓励支持,反而一味泼冷水:“郝强,我看你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别去复习了,没有的,我们是农村人,不如先学点手艺,哪里都用得上。书不能当饭吃,文不得武不得。”郝强初次干农活割稻谷,想歇息一会儿,他不怜惜,居然说:“歇一会儿?妈的,是哪个虫就钻哪个木头,当农民就要像当农民的样子,肩挑背磨,粗活重活,啥子都要做。你还以为是在读书写字,文吊吊的。”你也可以说这是当父亲的对儿子狠心的锻炼,即便如此,也是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折磨。而当郝强准备当村团支部书记和村出纳之际,更是讽刺挖苦:“当团支部书记,你以为捡到了甜桃子,那是别人看不上的活,请你去就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特别是那个出纳,不是好差事……”一言不合,就会说郝强“命贱”“莫去享当官的福”。郝强和鞠南伊遭遇甜蜜的爱情时,他和妻子均表示强烈的反对:“你一个端半边碗的人,脚杆子黄泥巴还没洗干净,配不上人家一个吃商品粮的人。趁早算了,是哪个门才贴哪个对子。”而郝强遭受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灭顶之灾时,迎来当父亲的一句话却是:“郝强,你这个不要脸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假话骗你妈。你是人吗?”

总之,只要能够伤郝强自尊的话,他一句也不会拉下。

本来,父子之间的冲突,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是中西方文学的传统母题之一,讨论这个问题,具有深厚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有社会学家论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把它归结于权利的争执,也有心理学家归结于弑父情结,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郝才亮、郝强父子之间的矛盾,我更倾向于封闭的农耕传统文化和改革开放背景下青年人追求自由和独立之间的对立和冲突。

在这对父子冲突之间,与其说,郝才亮为郝强之父,毋宁说,他是在郝强身后如影相随的不断念着魔咒的巫师。一次一次突围,似乎郝强暂时逃离了他的魔掌和约束,而最终似乎永远逃离不了他的诅咒,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郝才亮身后究竟代表着什么,也不难理解他为何有如此大的蛊惑力,那就是横亘在新旧时代间似乎不可逾越的一堵封建传统观念的厚厚的壁障!这也是郝强逐梦之旅最大的障碍。

中学教师鞠南伊,既是爱情的糖纸,又是一张五光十色的人情冷暖的试纸。

无可置疑,郝强和鞠南伊的爱情是真挚的,是甜蜜的,是属于两情相悦的,有足够的感情基础的,也应该有足够值得期许的未来。

郝强和鞠南伊的初次相识,缘自乡团委书记成学思组织的一个外出学习活动。

“女生在面前舞动,大胆、投入,奔放,郝强难免不将眼珠子转到女生方向,明目张胆地多看了几眼。他悄悄问别人女生是哪个单位的,旁边的人告诉他,她是瞿义乡中学的音乐教师,也是该校的团委书记,叫鞠南伊……”鞠南伊的古怪精灵,活泼好动,幼稚而故作萌萌之态,都给郝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在他心田播下了爱情的种子。

在郝强主持的第一次基层团组织书记会议上,鞠南伊一句“郝书记,我不自我介绍了,我与你是老相识了”,就让郝强的脸倏地红了,而随后的郝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足见他已经坠入爱河。而郝强身为招聘干部的尴尬,在随之而来爱情保卫战中,必然遭遇双方父母的强烈阻击。鞠南伊的母亲熊铁男和父亲鞠庭和找上门的质问,特别一句“说白点,你是招聘干部,到目前还是一个农民……”让郝强暗伤的心脏由挨了一刀,直至最后他歇斯底里地对未来岳母的怒吼,同时完成了一个招聘干部人生经历中性格的一次大蜕变。顺便提及一下,郝强完成的最重要的一次性格蜕变,应该是继任区委书记何志国因为一次报账问题对他无理刁蛮时,引发了他对何志国不可遏制的怒怼:“卵大个事,不报就不报,老子自己出钱。”随之,本该唯唯诺诺的郝强,一改常态,当面把收据撕得粉碎,真是快意恩仇。

郝强的仕途败走麦城之后,他们婚姻就出现了巨大裂隙,“原来舞台上的百灵鸟,今天唱出的歌声不是动听的旋律。”在一次一次口角,夫妻分居,离家出走之后,分道扬镳,已是必然,爱情和婚姻最终走到了尽头。

鞠南伊这一张是爱情的糖纸,陡然变成了一张五光十色的人情冷暖的试纸,不但折射出人生世态,世态炎凉,也折射出郝强性格和内心变化之不易捕捉的幽微。

奋勉,既可以是逐梦之旅治愈的良药,也会是人生低谷的致幻剂。

我也曾经反复思考,这部长篇小说标题如果改为《招聘干部》,和原作《奋勉》的标题相比,会有多大的差异?自然,各有优劣,但作者的主观意图和传递的信息必然有较大差异。

因为《奋勉》所传达的,是一个信念,一种情怀,是一个处世准则,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和一种百折不挠的进取精神。

振作勤黾的人生姿态,其必然会给处于尴尬境地、甚至绝境的郝强插上一双翱翔天空的翅膀,并让他完成了一次次逐梦之旅的超越和自我救赎。郝强的性格特征,有“天生有股不怕输”犟劲、执着、卑微、谦逊,吃苦耐劳,胸襟豁达,有胆识等等;特别是吃苦耐劳的奋勉态度,算得上他最主要的性格显性线,小说中一句“吃苦是追赶队伍的超车道”,可谓贯穿全书的至理名言。

不过,任何事物都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奋勉既可以是治愈人生的良药,也可变为处于低谷时的致幻剂。当郝强处于人生低谷,失魂落魄之际,为了东山再起,他这种所谓“奋勉”——矻矻以求的人生信仰,悄然由褒义矮化为贬义,逐渐让他游离于守法和违法这一张薄纸之间,作者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范本,不仅是针对郝强,及其招聘干部那一类人,更是我们每一个读者都该值得警惕和深思的。

□邱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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