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第四医院姑息医学科主任蒋建军：离开，也不能丧失尊严

蒋建军主任（左一）、彭伟护士长（右一）正在和一位患者交流沟通。

家庭与生活报记者 陈健 实习生 罗凌双

日本电影《入殓师》将临终关怀这个概念推到荧幕上，影片中的主人公是一名入殓师，他给每一位逝者梳洗打扮，给予最大的尊重和关怀，让逝者优雅地走向“彼岸”。入殓是对逝去之人予以尊重，既然我们已无法改变死亡的现实，那在这之前，我们是否可以在生命的末期多做一些努力，利用更多的技术来为他们提供一段不那么痛苦的临终时光呢？

生命质量更加重要

“亮子，爸爸好疼。”张大爷半撑着身体，努力地在纸上写下这行字。张大爷是华西第四医院姑息医学科的一位病人，由于身患重症肺炎，遭受多重耐药菌的感染，疼痛始终伴随着他从早到晚。在此之前，张大爷进行了气管切口手术，进而导致无法说话，笔也就成为了他唯一交流的工具。“我们劝导他的家人给张大爷打止痛针，但总是被驳回，患者每天疼痛难忍，我们做医生的，每次巡房看到了也很难受。”护士长彭伟再提及时，眼眶隐隐泛红，“他的各项生命体征其实很稳定，但因为疼痛，同时家里人又不同意推针止痛，张大爷已经开始出现了自残和轻生的行为。”

这天巡房检查时，彭伟发现张大爷的床铺上有一小块血渍，了解后发现是他主动把自己的阴囊抠破。张大爷在面对医生询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呈现出空洞且游离的状态，“他每天都会写字诉说疼痛，但家里人觉得可以忍受便没有在意。”见此情形，彭伟迅速联系了病人家属，但在电话里，家属的态度却并不友好。此前，彭伟已经多次与病人家属严肃地讨论过张大爷的病情，甚至医院姑息医学科主任、副主任医师蒋建军也与家属召开过几次家庭会议，但均收效甚微。张大爷的儿子工作繁忙，医院的事情都交由张大爷的老伴处理，但因老伴较固执倔强的性格，在问及不愿意打止痛针的原因时，她说她很害怕，“万一打针后有副作用，老头睡过去了，医院谁来负这个责？”

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死亡是一连串“摧毁”的过程，它摧毁当事人的人性和尊严，更瓦解人的勇气与信心。“所以对濒死患者的临终关怀就是舒缓这个瓦解的过程。我们反复和病人以及家属强调，生命在于质量，而不是长度。病人如果痛苦地活着，长时间下来也会丧失求生的意志。”蒋建军说，“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是在和病人家属沟通，死亡并不是失败。没有被安抚、被照顾，丧失尊严地离开才是真正的失败。我们要做的是正视死亡，而非逃避，这才是安宁疗护的意义。”

替我看看这春天

在姑息医学科的病房里有许多绿植，病床的墙上有时会贴上红彤彤喜庆的福字。作为一个“尴尬”的科室，在不了解的人眼中，病人进入姑息医学科就相当于宣判了“死刑”，但在这里却并没有感受到暮霭沉沉的氛围，相反却有在绝境中迸发出生的希望气息。

2021年12月6日，7岁的小女孩张唐梦依转入了姑息医学科。医生护士们为她准备了粉红色的单间病房，窗外还能看见身披“黄金甲”与秋风抗争的银杏树。出生在新疆的张唐梦依，9个月大时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爸爸妈妈带她回到老家四川求医。梦依进行了四次开胸手术，后三次均在华西医院完成。无数次地病危、急救……梦依的爸爸妈妈始终没有放弃。后来，他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下医院十多万元的费用。

疾风知劲草。在所有人都以为手术费用收不回来的时候，梦依的爸爸妈妈——张帆和唐玲开始摆烧烤摊、洗车……2017年春节前，他们一点一滴地还清了医院的欠款。就在众人为他们松了一口气时，梦依的病情却再次急转直下地被送进了手术室。这一次，命运没有眷顾梦依，华西医院急诊抢救室的医生让张帆和唐玲做好最坏的准备。最终，他们选择让梦依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去到华西第四医院姑息医学科，“让她有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吧！我们至少能陪伴她开心地走完最后一程。”

往后的日子里，梦依的状况虽一直不见好转，却也坚强地挺过一道道难关。看着日渐衰竭的梦依，张帆和唐玲决定提前为她准备8岁的生日。姑息医学科的医生护士们，甚至些许患者，都为小梦依送上了生日祝福。12月31日，在进入新年的前一天，梦依收获了大家为她准备的祝福蛋糕。她闻到甜甜的蛋糕，笑得很甜，宛如一朵在暴风雨中仍然坚挺的小花，柔嫩却坚毅。

2022年1月11日15时05分，张唐梦依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来到世上这7年，她经历了太多痛苦。世界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歌。临走时，梦依留下了清亮的眼角膜回馈世界曾给予她的善意。医生说：“梦依的眼角膜，至少能让2个患者重见光明。”

在中国，纪录片《人间世》也向我们讲述在临终关怀病区内有关告别的故事。一个人能否以有尊严的姿态走完生命的全程，既关乎个体的生命质量，也关系着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及价值取向。死亡需要的是正视和尊严，而非虚假期待和遮掩忽视。正如7岁的梦依，即使她已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但那对眼角膜却能挽救别人的人生，替她看看这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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