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诗意的回望与都市人性的勘探 常龙云中短篇小说简论
□冯晓澜
在达州以散文见长的常龙云,虽发表了不少中短篇小说,但尚无一本小说结集,而散文集就先后出版了《寻找诗意生活》和《大地芳菲》。如仅以是否结集小说来判定他的小说弱于散文,似乎有些武断,毕竟小说写作或发表都比散文难。他的小说虽没有散文见刊率高,但仍有好几个篇目闯入省刊。
常龙云发表在《四川文学》2013年12期头条的短篇小说《荞花》,以淳朴、诗意的山村风情画的动人描摹与再现,叙写了烟霞山村宋兰一家发生的故事。
小说开篇第三人称写宋兰一家孤儿寡母的艰辛,接着转换视角以“我”的在场,讲述宋兰一家的故事:“我”母亲乐于助人为麦田婚事操劳奔走;麦田成亲山村人家迎亲的喜庆,闹洞房的热烈,小孩儿偷窥洞房的顽皮,有点莽憨的新媳妇荞花的害羞和朴实。新婚次日麦田早起打扫院子,荞花烧早火做饭;因家贫儿子成亲难,如今宋兰梦想成真的热泪。“我”虽有闹洞房之夜,为荞花滚床引子,但两年来荞花没有开怀引发宋兰的焦虑。麦田参军临行前家家户户炖肉温酒,为他饯行并享受坐上席的最高礼遇,因麦田的出息宋兰婆媳俩脸上挂着幸福的太阳雨。秋收后扎稻草垛时“我”的顽皮掉水,荞花送“我”回家时脱衣暖“我”,让“我”在荞花的怀抱,有了懵懂美好性意识的萌发,也就有了当晚偷窥荞花,对荞花孤独寂寞的发现。小叔子麦地成亲后,弟媳的蛮横无礼,荞花的宽怀忍让,才有了感人的婆媳情深。麦田参军后闹婚变,莽女子荞花千里迢迢赶往部队……这一个个镜头流畅自然、连绵起伏,组成了一幅淳朴、诗意的山村风情画,还原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烟霞山村风俗人情的淳朴、美好。荞花到部队后的情况,作者以书信的方式概述故事进程,省略了“我”视线之外荞花如何挽救婚姻的故事。小说结尾,把荞花昔日婚姻的裂变,与荞花一家大小将婆婆宋兰骨灰带回故里安葬之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人回望婆媳风雨几十年的感情历程,既拓展了小说的空间,也扩充了读者回味的空间。
诗意温暖的烟霞山是常龙云小说的出发地,也成为他构建乡土小说的根据地,或者说文学地理上的舞台。《荞花》之后,烟霞山系列小说的家族不断壮大。《含花女》讲述“我”高中毕业等待大学录取那个暑假,与杂耍鲁家班一家,特别是与“含花女”鲁家二女儿桃红发生的微妙的感情故事。这是一篇“致青春”的故事,也是一篇书写少男少女成长的故事。虽然它仍书写了“烟霞山村”的风土人情,但就人物命运来说,没有《荞花》刻画得有深度。《你看见风么》通过少年视角“我”讲述一个被抱养少年、处于“半边户”家庭中的悲苦命运。这篇在第一、三人称转化上的处理有点生硬,对话和叙述语言也欠准确,某些语句太文雅,不够生活化。《异乡的苹果》里春生一家四口,身处封闭的山村,因奎娃哥探亲带回异乡的苹果,而让春生一家有了分享一个苹果的机会和喜悦,最后由春生妹妹小菊将苹果籽栽种到冬天的土里,完成了小说中孩子们憧憬希望的突破,打开了山村封闭的开放性。虽仍是写故乡童年故事,仍是散文化的表达,但童年心理的细节书写得细腻逼真、鲜活生动。
常龙云的乡土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和散文化优美的笔触,细致而耐心地深入到生活的风俗、人情的肌理,让小说回归到日常,但又释放出日常生活的温暖和诗意。这得力于他有一双发现生活美的敏锐慧眼。
时隔两年《虚门》的发表(《四川文学》2015年8期),不仅预示着常龙云的小说重心由乡村进入到都市,而且在叙述上也转向了第三人称。此种叙述人称和视角的变化,似乎宣示了常龙云由个人底色较浓的烟霞山转入并真正开始了都市“他人故事”的书写。这变化对常龙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标志着他小说题材走向开阔和作为小说家的日趋成熟。
《虚门》以一个从乡村进入都市的大龄警察苏清吉的视角和感情生活的波折,再套入一个与天姿服装店有关的“虚门”的故事,既客观冷静地对几个大龄剩男剩女的生存状态进行了观察书写,又呈现了都市人被喧嚣生活和生存困境挤压下,渴望情感生活有所改变并找到归宿的努力。那个虚写的有些神经的“那个人”,不惜用偷盗之举,将服装店石膏模特儿带回家,一件一件将之打扮成古典美女,看似荒诞不经,却透露着作者对物欲化社会人心隔膜的批判和对“那个人”深具慈悲之心的赞赏。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扇“虚门”。虚门之后,我们是否还有打量的好奇心?小说一改散文化,转向用日常语言书写。尽管还不纯粹,但毕竟在探索中有了可喜的变化。
《亲密爱人》以女主蓝玫为视角和中心,串接起两个男人马腾达和唐清尧,虽生存境遇有异,但情感难有归宿的故事。蓝玫大学毕业不好找工作,投身于马腾达门下当前台小姐,因不堪生意场交际作陪时受欺侮愤而辞职,借钱开了个内衣秀店。马腾达和唐清尧这对昔日的同学,今昔差异颠倒且巨大,真应了风水轮流转的俗语。马腾达除了钱没有什么可以给蓝玫,而唐清尧这个小公务员,却是一个将诗歌视为“亲密爱人”的诗人。当唐清尧物质上的“亲密爱人”金子(充气娃娃)被马腾达沾污,甚至剥夺时,他情急中杀了马腾达。《亲密爱人》仍是书写都市男女情感,仍是对男性“变态”的勘察,于反常态中凸显的却是资本对文化的异化和剥夺。“亲密爱人”,既指男女肌肤之爱,又寓指精神亲密之匮乏。小说着重探讨的仍是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比《虚门》更进了一步,显示出对当下生活掘进的狠劲来。
这种对生活的勘探和掘进,在《给我一支烟》(《四川文学》2017年7期)中转向了对人性明哲保身导致怯懦的惭愧内疚和对女性被损害侮辱的深切同情,在这感情之下,流露出作者对地方经济发展只重眼前不顾环保之焦虑,更凸显出批判现实的锋芒。虽然这锋芒是内敛的,但作者没回避社会热点和重大矛盾的书写,的确难能可贵。小说以省下派到基层挂职,名曰空降“101”师的一员简方行,即“我”作为叙事人。在小说中简方行并非简单旁观的叙事人,而是整个故事的亲历者,也是小说高潮——一切为开发区重点项目让路的一桩强拆事件中,既是对上级的执行者,又是强拆现场的总指挥者,更是对“恋人”小蝶造成伤害无法弥补的制造者。简方行在下派前,被留洋不归的妻子抛弃而离婚。他主动争取下派,一是换个环境,二是有望在一年锻炼镀金结束后好有所升迁。
简方行在“101”师这个人脉圈的酒局上,被安排而与在春水大酒店当服务员的小蝶相识。小蝶多次作陪后,二人互生好感。虽不是恋人关系,却因小蝶对简方行关心送饭的偶然,让简方行不能自持,在所居的出租屋强行与小蝶发生了性关系。小蝶忍受了这种“强暴”,事后只是叫简方行以后不要这么粗鲁。但后来,她却无法忍受在强拆中家园被毁,而身为指挥者的简方行代表强权意志的“强暴”。小蝶在保卫家园的盛怒中,不仅不听简方行的解释,反而以娇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既对简方行拳打脚踢,还重重地搧了他一巴掌。小蝶直接反抗的结果,是被无情的简方行喝令强制带离现场而被拘留。
庆功宴之后,简方行的内心深陷愧悔“那一巴掌,于她,代价够沉重的;于我,却铸就了难得的功绩。至少,她应该再给我一巴掌。”可简方行,没有再挨一巴掌的机会。当简方行去接拘留期满的小蝶时,小蝶毫不理会他。二人行同路人,只空留简方行裤袋中那枚蓝花扣,还有就是想抽一支烟的无奈与悔恨。小说中蓝花扣和简方行向自己的司机要一支烟的设置,不仅推动情节的发展,而且更深层地揭示了人物复杂的心理,达到了塑造人物之功效。但令人遗憾的是,小蝶何以从天而降于戒备森严的强拆现场,小说交待不详而成为小说的硬伤,多多少少影响了小说的表达和对读者的说服力。但总的来说,这篇小说因对时代发展中敏感问题和尖锐矛盾的揭示而具有拷问社会现实和勘探个人内心的品格。它的成功,无疑是个人命运和时代接轨交相作用的结果。
常龙云的中篇近作《出租屋》(《巴山文艺》2021年3期),以女主许岚人到中年的视角,讲述她为确保儿子能高考顺利升学,不得不提前两年另租出租屋而成为陪读婆的故事。小说以两年时光许岚一家的陪读为主线,从一个家庭映照中国高考的竞争激烈和家长们因望子成龙所付出的艰辛。这艰辛不仅仅是上班远的奔波和对孩子饮食的操持,更多的是操心孩子深怕有一点影响孩子高考因素出现的心累。作者巧妙地由夫妻戒断电视,心心念念牵挂央视正热播的连续剧《特殊使命》剧情而暗示小说故事发生的时间在2007年。小说内在运行时间为两年:由儿子迷恋上网和出现早恋而租学区房始,到高考结束,许岚准备搬离出租屋前之精心准备最后的晚餐,可儿子因参加同学们的狂欢缺席,只余许岚夫妻二人晚餐后,重回正常的二人世界纵情弥补夫妻生活的“引吭高歌”终结。再加儿子考完当天回家,从楼上痛快扔下书本的发泄,共同构成许岚一家人在高考重荷苦熬下人心和人性重见天日的释放画面。人物由许岚、胡大春、胡小春、杨建(胡大春同学、儿子班主任)和梁婧(儿子同学、早恋对象)先后出现并相互作用,演绎出以许岚为主导的高考陪读故事。它对生活的发现或者说最大的亮点,那就是写活了许岚这个陪读婆在两年时光的奔波操持和苦尽甘来,以及告别出租屋时对这两年时光的些许留恋。细腻的心理描写,助推了许岚这个女性形象走向丰满。
常龙云的中短篇小说不止这些篇目,我只不过抽取一些进行分析,已大致可窥见他小说创作的基本方向和面貌是在乡村与都市之间回望诗意和勘探人性。他的小说是有实力的,也有潜力步向更高的台阶。在我看来,他不缺少才华,缺少的是狠下心来,拿一段时间作为一个阶段专注于小说创作,暂舍散文写作的目标。写作姿态可以在城乡间游移,但写作目标一定要专注,有舍才有得。如此,他的小说由省刊再上层楼而步入国刊是可以达成的。这是我的建议和对他在小说领域有更大建树的美好祝愿!
晓澜品文
冯小贵,笔名冯晓澜。早年从事电力运行、机械修理和厂办工作,后遇下岗潮而为自由职业者。阴差阳错中年重拾文学梦。本想圆小说家之梦,却误为品文论写的谈谈匠。
批评观:立足文本,平等对话,有一说一,求异存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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