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的服装店蒙太奇
一
“你可别小看一个服装陈列，客人从店门口过路就那么几秒，怎么搭配出彩抓人眼球，这里头学问可大着咧!”老板娘刘姐一边在店里打量转悠一边随手把货架上的衣服取下递给跟在后面连连点头的小梦。当老板的一贯喜欢说教，小梦知道，装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准没错。
每周三的服装店是最忙的，总公司会将新品派送到店，要把它们一件一件分尺码分款式地理清楚，检查脏污破洞，修剪线头，再用熨斗熨平整之后挂在展示架上。每周变更进货出货的单子发到店里，一些这家店卖不出去的衣服还要转移到别的店里去接着卖。一天下来，人就像一个陀螺在店里转来转去。
有时顾客突然问一嘴：你们店的衣服这么贵,是哪里出厂的啊？刘姐满脸热烈而真诚的笑容：“亲，我们品牌制造商都在杭州，设计部在上海呢！”很大部分顾客听到什么上海苏杭都会莫名觉得满意，把衣服打量几下，很自然地就打开了腰包。
虽然衣服就是那些衣服，但刘姐还是有她的一套，她说为了学陈列交了很多学费去听专家讲座。她给小梦看她写的笔记本，各种色彩搭配和季节流行样式整整齐齐被理在本子上。小梦嘴上说着真厉害，心里却想：“这还用花钱学？”
但小梦偶尔会趁午休时间会去周围几家店逛逛，回来就和刘姐说：“确实咱们家的服装陈列与众不同！”
刘姐满意似的点点头，说：“这下你可知道了吧！”
二
小梦是师范学院在校大二学生，刚放暑假想找份兼职挣点零用钱。一开始她计划着术业有专攻，去教育培训机构试试做辅导老师，结果教育机构的老板看了眼小梦的稚嫩简历后一口回绝道：“你们都还是象牙塔里的小花朵怎么教别人？”
小梦有点受打击。但东边不亮西边亮，为了找工作小梦又跑了好些地方。但不管是餐饮还是前台，都以不招短期工、在校生为由拒绝了她，四处碰壁的小梦决定干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后，她以自称是快毕业了来找实习工作，不求工资多少只求多锻炼学习，就这样来到了刘姐的服装店。
刘姐三十好几了，之前在外地做皮鞋生意，今年为了小孩读书回来重新开店，也是一时急着用人撞上了小梦，竟然连身份证都没确认一下就录用了她。
小梦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做事自然格外小心仔细，有时客人多起来就忙得饭都没时间吃，她虽然心里不安逸，表面也得做得乐呵呵的。服装店大部分时间都站着，一天下来脚底板变成硬石板，整个人硬邦邦杵在地上。刚上班的几天小梦感觉每天都是靠着意念拖着腿回家，脚掌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但小梦也只会说：“刘姐你们做这行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啊。”有时候商场关门了，小梦还自愿留下来陪刘姐算账。刘姐觉得小梦虽然是个新手，但还挺吃苦耐劳的，就越发想把小梦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了。
可能是长期对客人说好听的，刘姐从不对小梦说一句重话，刚开始小梦笨手笨脚找不到货，刘姐也耐心地说“莫急，慢慢来，货在那里，总会找到。”面对刘姐的悉心栽培，小梦常常为自己之前应聘的撒谎感到心虚愧疚。
女装店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随便逛逛不说一句话就走的，试一大堆一件也不买的，有愿意陪老婆试衣服主动付钱的男人，也有不耐烦一直催，嫌自己老婆水桶腰，穿什么都不适合的男人。今天有给媳妇买衣服斤斤计较的婆婆，明天也会有给婆婆买衣服小心翼翼的媳妇。有紧张小声询问价格的年轻女孩，也有难过地抱怨生了孩子穿不上好看裙子的母亲……同层楼卖服装的店铺之间关系也很微妙，每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旁敲侧击地问今天卖了多少，偶尔也会东拉西扯地吐槽两句今天的客人有多奇葩之类的。
随着一天天上班，小梦和不同的人接触周旋，她觉得生活比小说里写的更精彩。她每天都在包里放着笔和本子，有空就记一些有趣的事，也会记下今天卖了哪些衣服。虽然往往开头还没写两排字，店里就又来客人了，忙碌着偶尔会想到关于之前别人评价的“象牙塔的小花朵”，小梦思绪万千，走出了象牙塔，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三
暑假过去一半，小梦准备找机会和刘姐说要辞职的事了。小梦的嫂子得知小梦在服装店上班，打来电话让小梦有空帮她选几件新衣服。小梦和刘姐说了，刘姐很高兴，精心挑选了好几套让小梦带回去。嫂子选了两件喜欢的，付钱的时候她问了句：“你们没有员工折扣吗？”小梦去问刘姐，刘姐眼睛不眨地说“全国统一，我自己买都是一样的。”嫂子不信，说：“你那老板唬你呢。”但还是把钱转给了小梦，小梦拿着钱心里总不是滋味。后来公司派了位来店里做市场调研的女生，小梦背地里问她公司的员工折扣是多少。女孩眼一瞥：“四折啊，你忘了啊？”小梦点点头没有做声。
过了几天，小梦直接跟刘姐说学校突然通知有事，这个月做满就不得不走了。刘姐非常意外，但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夏天是服装行业的淡季，又处于快换季的尴尬时期，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刘姐的脸也一天比一天黑。小梦权当看不见，有客人就招呼客人，没有客人就四处逛逛多跑几趟厕所。在小梦心里，她对刘姐没有坦诚相待的行为感到失望。但念在自己一开始也谎报了身份，干脆也看破不说破，闷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之后刘姐断断续续招了几个人来应聘，不是别人嫌工资低了，就是刘姐嫌别人不能干。最后留了个中专刚毕业的小妹在店里，小梦便闲了。上班第一天，刘姐让小妹把店门口装饰用的红砖擦一擦，好几十块红砖摆在那里，小妹穿着短裙蹲着用尽力气一块一块地擦。小梦趁刘姐出去的功夫，自言自语：“那砖本来就灰扑扑的色，随便擦擦得了。她不想我们闲着没事做。”小妹攥着手里的湿帕子，木了。
一周过去，小妹只卖出去一件衣服，还不小心收错了钱。小梦帮着打圆场说刚开始不会下次注意就好了。刘姐直勾勾盯着小梦说：“你倒是无所谓，过两天就走了。”小梦担心后面工资结算扯皮，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气。
最后一天上班是周二，小梦心里正窃喜不是周三，没撞上照例换陈列的忙时候。结果刘姐一大早说趁人少，咱们来做个大扫除。小梦和小妹蹲在地上一人一个钢丝球，埋着头吭哧吭哧刮磨砂瓷砖面粘上的脏污。刘姐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头也不抬：“你们先擦，待会儿再用拖把拖一拖。”小妹蹲在试衣间的镜子前边擦边轻声对小梦说：“姐，她就是看你要走了，才……”小梦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回了句：“反正今天就走了。”工作日的早晨到中午都没几个逛街的，店里一直回响着钢丝球摩擦地板的声音……
晚上算工资的时候，刘姐比小梦预期的少算了几百，小梦赶紧从包里掏出本子，笑着说：“刘姐我怕你太忙了记错账，我这里也记了的。我们再对一下。”刘姐看到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脸马上沉下来，重新仔细算了一回才对上。小梦拿到工资，对刘姐说了些祝福的话，两个人还拥抱了一下，但也没有再谈什么。
听说小梦走后没多久，刘姐就把小妹也辞退了。
小梦的暑假服装店打工结束，她又要回“象牙塔”了。这回小梦重新审视了自己在“塔”里的生活，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不再那么憧憬，也不再那么害怕。关于毕业以后的未来，她有了更脚踏实地的规划……
□聂琳 （四川文理学院中文系2019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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