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有一群人守护着 绵竹年画的火种
金平定早期作品《副扬鞭》。
刘竹梅获奖作品《看谁最干净》。
绵竹木版年画社成员合影。
上世纪八十年代,侯世武(右)与叶毓中教授(左)合影。
1980年,年轻的刘竹梅在创作年画作品。
尹天润在作画。
年过八旬的金平定依然坚持创作。
源于北宋、兴于明、盛于清,绵竹年画历经千载,位列中国四大年画之一。但你可曾知道,这个珍贵的“席位”背后,有着怎样的坎坷故事?
从清朝到民国时期,全国共有大大小小300多个年画产地,最有名的三家是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苏州桃花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出版的《辞海》《辞源》的“年画”词条中,年画原产地也只有这三家。那么,绵竹年画是如何成功跻身中国年画“四大家”之列的呢?
绵竹年画的“逆袭”,要从40多年前的“木版年画社”说起。本报记者专程走访了当年年画社的部分成员,共同追忆那段不该被遗忘的岁月……
“抢救年画,就是这群人共同的使命!”
“40多年前,好多绵竹本地人都不晓得‘绵竹年画’。我们到商店去买要用的东西,开发票时给人家说年画社,人家顺手就写成‘棉花社’……”
老艺人的回忆,如今听来是段子,在当年却是一段心酸的故事。历史上,因为战火、饥荒、社会变革等原因,绵竹年画曾多次遭受重创,一度岌岌可危。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已经沦落到“除了画年画的这群人,绵竹人都不知道绵竹年画”的地步。直到1979年,在各级部门的重视下,绵竹“木版年画社”成立,开始抢救这项濒临灭绝的民间艺术。
年画社由当时的县文化馆馆长侯世武挂帅,邀请美术人才金平定、刘竹梅、申业华担任核心成员,特聘姚春荣、张先富、李芳福、陈兴才、刘大成、尹天润等民间艺人加入。文化馆的成员负责搜集整理和创新研究,老艺人姚春荣、李芳福负责彩绘传统主流年画——张先富负责回忆、复制传统中堂、挂条等彩绘作品,陈兴才和尹天润负责翻刻年画木版,刘大成负责拓片,后来加入的刘培源、唐秋两名新人跟随张先富学习彩绘……一场轰轰烈烈的抢救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些人中,有二十出头的青年画家,有年画老艺人,有年轻的民间艺术爱好者。他们深爱着绵竹年画,在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忘我投入、默默耕耘、推陈出新,传承和保护民间艺术,将传统文化发扬光大。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下,绵竹年画才得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重现辉煌,那段时期也被称作绵竹年画的“腾飞时代”。
“叶毓中教授问,绵竹年画这么好,为什么名气不够响呢?”
侯世武,1938年12月生于绵竹,历任县文化馆馆长、年画社社长、年画博物馆馆长、副研究馆员。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我1959年从孝泉师范毕业,当过几年老师,后来到了文化馆。1978年考入四川美院基层进修班,系统学习美术一年。1979年初,时任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美协主席的著名版画家李少言作出口头指示,要求恢复绵竹年画。当时我已回到文化馆,立即着手恢复年画社,把姚春荣(邱婆婆)、张先富、何青山、陈兴才等几个老艺人请进来,又从富新和什地借来金平定、蒋亨寿,安排他们搜集整理年画资料、清理老版。
当年4月,省群众艺术馆在绵竹举办了首期年画创作班,鼓励学员创作新年画,史维安、郭长林、潘培德等美术大家亲临指导。7月,第二期创作班又在德阳举办。两期学员共创作了30多幅年画作品,其中一部分在《四川画报》上登载后,反响不错,让我们很受鼓舞。
1980年,我们又从东汽把刘竹梅调来,那时她才20来岁,是刚刚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美院毕业的本科生申业华也来了。刘竹梅的年画作品《看谁最干净》在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上拿下三等奖,一等奖就是罗中立的油画《父亲》。这是绵竹年画第一次受到国家级的奖励。
后来,巴黎举办青年艺术节,省上报送了包括刘竹梅的作品在内的18幅作品,结果以手绘见长、色彩对比鲜明的绵竹年画把其他地方的年画都比下去了。再后来,上级组织绵竹年画专题出国展,我、金平定和刘竹梅创作出了《连年有余》《王昭君、蔡文姬》等新作品,最后选出97件赴美国、法国、日本、马里和智利等国展出。回到国内,在上海、武汉、北京等地也都举办了展览,引起了广泛关注。特别是在中央美院展览时,叶毓中教授当场问我,绵竹年画这么好,为什么名气不够响呢?有了专家的认可,加上媒体大量报道,绵竹年画才声名鹊起,渐渐跻身“全国年画四大家”的行列,而且站稳了脚跟。
那时年画社条件很艰苦,艺人没有工资,“断顿”是经常的事。1983年,年画社和文化馆办公房分开,我们搬进借用的农展馆,外面是泥巴路,里面是两张乒乓球桌、几根长板凳,只有两把竹椅子,写着老艺人邱婆婆和张先富的名字。有一次省上来人参观,因为刚下了雨,走进去黑黢黢的,差点摔跤,之后照明条件才有了改善。
老艺人何青山,曾作为年画致富的代表入选过四川省庆祝建国30周年成就展,四川电视台还到他家拍过专题片,祖孙三代二三十人围在桌案旁画年画,一人端一个碟子上色,最后由坐在中间的何大爷开相画脸,场面很壮观。后来年画销路下降,儿子们纷纷改行,何青山一气之下把笔烧了,年画版子都卖了。我听说后急了,问他卖去哪儿了,他说孝泉纸厂,我马上跑到孝泉把版子收了回来。那段时期,我们还收到了《迎春图》和绵竹小北门的一对落地门神,现在都收藏在年画博物馆。
进入2000年以后,各级政府、部门越来越重视,绵竹年画也重新迎来辉煌,已经深入人心、家喻户晓。我相信,绵竹年画的事业会越来越兴旺的!
“临摹《迎春图》,我找到了那种‘民间味儿’”
金平定,1940年生于绵竹,绵竹木版年画市级代表性传承人。1979年调入年画社,1985年因突出贡献受到县政府奖励。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家、省、市级展览。
在年画社时,我习惯称张先富为张老师,他很健谈,诙谐幽默。他擅长绘制中堂、条屏,带有工笔画的特点,有起稿的能力。比如《春官偷酒壶》《狗咬财神》等已失传的传统题材作品,都是经他的追忆重新还原出来的。
清代拓片老版《百寿图》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八条屏(四张版),其中一张遗失,张老师凭着娴熟的画艺,将缺失的两幅画重新恢复创作出来。他画的人物、背景与原稿风格非常吻合,之后再由我雕刻出来。经过这段实践,我领略到了那种难于言传的传统魅力,还有对传承传统文化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
在民间年画的整理和研究中,我常听到一个词叫“民间味儿”。这是一种只能意会的概念,需要多看多画才能体会。有一次我临摹《迎春图》,仔细观察原作发现,它用的是生宣纸,用笔是普通的小楷毛笔,没有用勾线笔。总的看来,《迎春图》的用笔手法与张老师相似。经过半年多的细心揣摩、描绘,力求接近原作、保持原貌,我终于圆满完成了临摹两套《迎春图》的任务。
为了保留绵竹传统年画的原汁原味,我们请老艺人李芳福作指导,在条件极为简陋的工作室里试制出了传统年画所用的粉笺纸,随后又攻克了“填水脚”的技艺。填水脚作品《副扬鞭》被一些专家收藏,还参加了文化部举办的中国一绝展览。
回首这40多年,我创作的作品有上百余幅,有的参展、有的出版、有的被收藏在民间,心里倍感欣慰,衷心希望绵竹年画这株民间艺术之花永不凋谢!
“邱婆婆笔下像缎子一样的衣服,再也画不出来了……”
刘竹梅,1956年生于绵竹,绵竹木版年画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作品《赶场》《猴子与货郎》《回娘家》《柜中缘》被法国郭安博物馆收藏。
1980年,我到刚刚恢复的年画社上班,最难忘的是与老艺人相处的日子。
邱婆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6岁就跟着大人画彩绘年画,练就了一手好功夫。当时她已经80多岁了,裹着一双小脚,每天走路到年画社。在她看来,画年画本身就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休息时,她会点亮小酒精灯,把胶煨得热一点,一边用小棍搅动一边对我说:“熬胶要掌握火候,加胶多少也要根据气候的变化来。”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省上来的人就夸她画的衣服跟缎子一样,后来我一直想画出邱婆婆那种“缎子一样的衣服”,可惜始终画不像。
那时我还很年轻,侯老师、金老师也只有四十出头,我们几个年轻人每天跟老艺人一起画画,获益良多。有一次,侯老师说省出版社要我们画几十件作品到香港参加书展,我们急忙行动起来,不分昼夜加班加点地干,在房子里搭了很多竹竿,把刷过胶矾、刷过茂泥的纸一张张晾在上面,一眼望过去,像是面条作坊晒的挂面。
1982年,鲁迅美术学院的杭鸣时老师来绵竹考察,他看我速写画得好,就让我去鲁迅美术学院版画系学习一年。1985年,我又去中央美院民间美术系学习了两年。中央美院举办绵竹年画展时,我和金老师几个人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硬座、带着满满几个木箱的年画去北京,在火车上脚都坐肿了,金老师一下车就流鼻血。那次展览很成功,薄松年、王华祥、杨先让等专家学者和美院师生都来参观,绵竹年画得到了认可。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从北京回到绵竹,我想,是邱婆婆的态度感染了我。回到家乡,我继续着绵竹年画的整理、研究和创作,而且会一直干下去。
“在年画社‘偷师’,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尹天润,1955年生于绵竹,绵竹木版年画市级代表性传承人,2013年10月被评为四川省民间艺术(年画工艺)大师。
当时的年画社集中了几位技艺高超的老艺人。姚春荣和张先富每天走路来画样品,何青山和李芳福每天在家画,十天半月交稿;陈兴才专门在家里刻版,然后来年画社交版;金老师他们整理资料、翻刻木版,年轻学徒刻的刻版、拓的拓片。大家克服了种种困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间抢救年画资料上百件、年画版上百张,还翻刻了上百张年画版。
尽管这样努力,还是没有省艺术馆的资料齐全。于是,侯世武、金平定、刘竹梅和侯荣到成都住了近一个月,每天从省艺术馆借出两张来临摹,画完了再还回去,第二天又继续。就这样,他们补充了数十件缺失的传统年画资料,为后来的创新和提升提供了实物和样品。
当时我20多岁,担任创作班的事务长,负责艺人们的吃住。我每天上午背起背篓、骑上自行车,到粮店买米、到市场买菜、到肉店割肉,安排食堂做菜做饭。下午除了给他们打下手,自己也开始学习创作,请这个艺人提点意见、请那个艺人修改几笔。那些年,绵竹木版年画整体质量大幅提升,我的水平也在提升,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这是我人生最大的幸事。
这些年来,由于政府的大力保护和推广,绵竹年画的功能已经大大拓展,不仅仅是过年贴在门上、墙上的应景之物,而是已经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人们把它画在衣服上、伞上、靠垫上,还把它作为礼品馈赠亲友和长辈。绵竹年画正以独特的身姿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魅力和风采,我也愿意为它贡献更大的力量!
本报记者刘春梅采访/整理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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