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之爱,陶后鲜有闻
□荒树
又到深秋,草木摇落,芳菲散尽,只有菊花还在努力地开着。几十载春秋,阅人阅事多矣,已经习惯了季节更替。夏花冬雪、秋月春风已荡不起心中的些许波澜了。但每每看到秋风中摇曳的菊花,却常常若有所思,总想说些什么。
初识菊花,源自黄巢的一首《菊花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那时的历史课本是以农民起义为主线的,酷爱历史的我深深地折服于冲天均平大将军的霸气。“我花开后百花杀”,真有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横绝四海唯我独尊的英雄气概。岁月积淀,日渐成熟,学会了多维度思考问题,以今日的视角来看,诗中恰恰隐伏着黄巢有如流星划过天际般的宿命——瑟瑟秋风中的一枝独秀又能芬芳几时?孤芳自赏后的一片凋敝又有谁来怜惜?对此,他也是明知的,也欲改变、抗争,否则怎会有另一首《菊花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可见在春日里灿烂绽放才是他的追求。错过春夏,寄望于寒秋,焉能长久?所以“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短暂的辉煌之后,一袭僧衣、黄卷青灯已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相比于黄巢的极端,世人更接受陶渊明的隐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终南山下静静地开放,任君采撷。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周敦颐老先生非博爱之人,他于《爱莲说》中将莲花的高洁君子之风演绎得无以复加——“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对牡丹的富贵豪奢则不屑一顾,对菊花的隐逸高绝也是一笔带过,并叹之“陶后鲜有闻”。
为何“陶后鲜有闻”?元稹的一首《菊花诗》给出了答案:“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是啊,向阳花木早逢春,春风吹拂、春雨滋润下的春花是幸福的。相较于洛阳城的牡丹,玄都观的桃花,日边倚云栽的红杏,袅袅东风里的海棠,有谁甘愿忍受露凝霜重而独立寒秋呢?所以元稹诗意中秋风扫过后蒂有余香的不甘、枝无全叶的无奈、蕊寒香冷的孤寂、圃露庭霜的落寞,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更是一语道尽世事沧桑。滚滚红尘中,功名利禄、封妻荫子,人人争相追逐。然宦海茫茫、人心惟危、尔虞我诈、机关重重,正直忠贞之士功成名就者世上几人?于是不肯同流合污者愤然拂衣,看破红尘者默然挥手,含冤蒙垢者黯然出局——种豆南山、采菊东篱、秋风独钓、浊酒自斟,自我解嘲为“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自我安慰为“为吏为官皆是梦,能诗能酒总神仙”。世人比之为傲霜的秋菊,赞之为高绝隐逸,殊不知,这是失败者无路可走的最后归宿啊!可为夏花,谁为秋菊?是以才有了曹雪芹的诛心之问:“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数去更无君傲世”,菊花之傲几成世人共识。但此傲何来?十载寒窗,饱读诗书,文韬武略,经天纬地,本待宏图大展,青史留名,却黯然出局,归隐山林,枉自“清其身”“守其节”,却无力“辅其主”“劳其民”——哭尚不及,所傲何来?
“谁怜我为黄花病”“片言谁解诉秋心”?满腹经纶,一腔抱负,却换来一声叹,两行泪,青衫磊落,身影孤清。低眉时,半床落月蛰声凄切;放眼处,寒云万里雁阵迟迟——悲难自抑,傲自何出?
所以我每见秋风中摇曳的菊花,眼中也会闪过一丝欣赏,心中也会涌起一点爱意,但更多的却是同情与惋惜。
红尘一梦终须醒,但“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伤情如此,真爱何在?爱的无奈,爱的凄凉,竟似不如爱无可爱。是故“菊之爱,陶后鲜有闻”。唉!鲜有闻则鲜有闻罢。清平之世,野无遗贤,则不闻也罢。
人各有爱,无须强求。“牡丹之爱,宜乎众矣”。这是俗人之爱,人之常情,自无可厚非。“莲之爱,同予者何人?”这是高士之叹,曲高和寡,也无须菲薄。“万顷烟波宜水月,一生知己是梅花”,众香园里百媚千红,我独爱那枝素洁无双的绽雪春梅——不退让、不逃避,气度凛然,风骨傲岸,冷对悬崖万丈冰,傲雪凌寒独自开。而身后则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才是大丈夫、真君子之所为!
万花丛中,你的真爱又是哪一枝?
(作者单位: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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