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往北，好晒麦

□ 王皓熙

明正德年间之状元——新都杨慎（升庵）好学广思，才情绝伦。

升庵历年之读书笔记，经后学整理合而为一，号为《丹铅总录》。其细论天文篇《密云不雨》中，记载了这样一条民谚：“云往东，一场空；云往西，马溅泥；云往南，水潭潭；云往北，好晒麦。”大体总结了积雨云行动轨迹与降雨概率之间的关系，虽后文所论仍未出阴阳八卦之窠臼，却亦有保存当时民谚之功。从这首民谚来看，“东”与“空”、“西”与“泥”、“南”与“潭”、“北”与“麦”当皆为同韵字关系。然而，若以当今普通话来读之，则“北”“麦”二字已然韵脚有别，反倒以四川方言读来却顺畅坦然，毫无违和。可以想见，升庵所在之明代四川，其方言口语在“北”“麦”二字上，当与今日相去不远。《密云不雨》这条笔记所推断之自然原理虽非现代科学，但其记载之民谚却可作为语言史研究的一例佐证材料，岂非亦“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同时，非独四川方言如此，在岭南广东，粤语中“北”“麦”分别发音为“bak”“mak”，虽与四川方言发音大相径庭，且更保存了中古汉语入声之特征，但依然是二字同韵。可见，在从中古汉语向近现代汉语演化之过程中，虽然四川方言（主要指成渝片）丧失了入声，但在很多字音的演变上却延续了中古汉语之逻辑脉络。行笔至此，忽然想到，早已融入 中 国 的 洋 快 餐“McDonald's”被翻译为“麦当劳”，以普通话读来并不十分贴切，以四川话念则音韵接近，而若以粤语念起来，却神奇地恰到好处。

言归蜀语，小时候，我们传唱着这样一则童谣：“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打毛铁。”其中“打毛铁”在有的版本中被易为“割燕麦”，其家庭成分虽骤然有了工农分野，韵脚却始终如一。但不论如何，这首童谣是决计无法用普通话读得通顺流利的。今天我们读明代杨升庵之书，能从中记载之民谚得到许多有趣的知识，又焉知后世之人，不能从这篇小小文章中得到一些意外的乐趣呢？为文之乐，于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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