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野小说连载 芝镇说(89)
第八章弗尼思说
“神经病,老不正经!”
老人随遇而安,但有时又极其讲究。比如过年,大门、二门、厢房门、猪圈门、井旁、磨盘上的对联贴完了。西墙角鸡窝那儿一定也要贴,上书四字“鸡有五德”,是老人家特别服膺的颜真卿颜体。他会自问自答地考雷震,哪五德?不等雷震回答,他就迷了眼道:“记住!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鸣不失时者,信也。”
玉皇阁平时人不多,也就有附近的老人们蹲在这里扯闲篇。芝镇大集的时候,这儿就热闹了。雷以鬯坐北朝南端坐在马扎上,开了腔:“过路君子算一卦,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两块糖果也行。要是喜欢花呢,就端着。”这糖果,就成了雷震的宝贝,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的。他一时吃不了,就藏起来,藏在玉皇阁的不知哪个旮旯里。有一天,公冶德鸿的景氏老嬷嬷说:“雷震,给我拿块糖吃。”雷震一点也不嘎固,答应着就往玉皇阁里跑,俺跟在后面,他一边跑一边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看。”他将玉皇阁的一个小窗户阁子关上,隔着玻璃,他又大声说:“不要看,不要看,要等一大盼子,才能看啊。”翻动了一会儿,才把窗阁子打开,把一只糖块递给景氏老嬷嬷。景氏老嬷嬷笑着说不吃。他去掏糖块,总要说等“一大盼子”,景氏老嬷嬷就给他起了个鬼名字叫“一大盼子”。
“一大盼子,过来!”这样喊一声,雷震就过来了。有意思的是,雷以鬯也认可了,他也管孙子叫“一大盼子”,觉得这四个字好,雷嘛,“轰”地一下,震动“一大盼子”!
公冶祥仁看不惯雷以鬯的,就一点,老人家好色。给妇人看卦,摸着女人的手,黏糊着总是不愿意松开,东拉西扯,有时还拍拍女人的腮帮子。有一次他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老人家问了八字,低头嘟囔了一会儿,说:“唉,有缘无分啊,有缘无分啊。”那少妇不解地盯着老人,老人抬起头来说:“对不起,对不住,失态了,刚才失态了。看到你的八字,我想起了一个人来。”少妇问想起了谁,老人摇摇头,笑笑,说:“请伸过右手来。”把手捧在自己的手里,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眼睛里竟然有了泪。那少妇很尴尬地把手抽了。“咋这么像呢。”老人说。妇人气呼呼地站起来,扔下一句:“神经病,老不正经!”芝镇街头一帮闲人,都跟着起哄。他们哪里知道,老人家看妇人八字手相,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小黑母鸡。鬼子来芝镇那年冬,儿媳到后园的白菜窖拿白菜,一个人把白菜举着往上扔,扔到第三棵,就被一只手攥住了,那是鬼子的手,后来鬼子进了白菜窖,儿媳妇不堪凌辱,上吊死了,儿子本来有白喉病,也在当年不幸死去,雷震成了孤儿。至于小黑母鸡嘛,唉,先不说了!擦干眼泪,雷以鬯依旧笑呵呵地给人算卦。
有时师徒二人一起对酌,趁着酒劲儿,公冶祥仁会说师父:“您给妇人看相看的时候长,一看就看‘一大盼子’,您看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别给后人留下个为老不尊的名声。”雷以鬯一听哈哈大笑:“徒弟啊,这你就不懂了。我是‘一大盼子’的爷爷啊,我是‘一大……大盼子’啊!”
雷震下放回芝镇,在芝镇中学给公冶德鸿当语文老师,有一次不知怎的跟公冶德鸿说起了景氏老嬷嬷,他说:“你老嬷嬷在玉皇阁喊我‘一大盼子……不噶固’,‘一大盼子……不噶固’。那个老婆婆啊,慈眉善目,像个菩萨,她不笑不说话,大有村的人都叫她‘笑佛’,真好。‘一大盼子’,就是一大会儿的意思。你老嬷嬷爱说话,坐在炕头上纳鞋底,她七十多了还能纫针,我亲眼所见,你嬷嬷当年不到五十岁,拿着一根针怎么也穿不到针鼻儿里,你老嬷嬷笑着一把拿过针线,照准,一下纫上了。你嬷嬷就说俺服气您了。你老嬷嬷纫完针,还牵挂着在炕下的你大姑小樽:‘丫头,你看看饽饽发开了没有?要发开了,就装锅烧火蒸。’你大姑小樽一会儿回来说:‘面温温儿、还没有开,装锅还得艮艮儿着。’听明白了吧?我给翻译一下,你老嬷嬷问饽饽发酵发开了没有,你大姑小樽回答,刚发酵微起,还得待会儿。‘艮艮儿’,跟‘一大盼子’,近似。噶固——乃小家子气。‘噶’的古汉字应为‘尕’字,尕乃小的意思,如西北、四川称嘎娃,嘎固乃尕家之变音,家字古语读姑,尕固,乃小家子气也。”
雷震老师的考古癖,又来了。
“一大盼子”雷震的爷爷雷以鬯算了一辈子命,就是没算着自己的命,在天老爷爷生日那天中午,殁了。他睁着两眼,一腔血染红了满院子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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