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土豆情结 □邢秀玲

前不久，我收到一箱高山土豆，足足20斤，快递费远远超过了土豆的价值。这是文友北国让他朋友寄来的，或许我在某个场合说过“爱吃土豆”的话，细心周到的北国记住了，才有了这箱特别的礼物。

土豆的学名叫马铃薯，在我的故乡被称为“洋芋”，主要有“白板”和“深眼窝”两个品种，前者像伸展的巴掌，后者似握紧的拳头。我们家在城镇，无法种洋芋，但我的外婆家在深山远村，别的农作物很难成活，唯有“白板”洋芋适应这里的气候和土壤，每年都能获得不菲的收成。

外婆家处在高寒地带，家里挖了三个窖，专门储存洋芋，还是不够用。我记得满地都堆放着洋芋，一日三餐也是洋芋：早上焌洋芋，中午炒洋芋，晚上是洋芋熬饭。别人可能接受不了，但我从小爱吃洋芋，学龄前，就盼着母亲回娘家，好跟着她到外婆家过一段吃洋芋的日子。

我最喜欢的是焌洋芋，做起来也最方便：将切成两半的“白板”贴在抹了油的锅底上，撒点盐，倒上半锅水，先用猛火烧沸，再用小火慢慢煨（起码半小时），水快烧干时，锅里的“白板”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五六分钟后揭开锅，就会品尝到黄中带焦、又绵又香的焌洋芋。平素饭量很小的我，一顿能吃五六个。至于炒洋芋，做起来也不难，无非是切片和切丝两种，佐料也简单，只需盐和葱。有点难度的是洋芋熬饭：先将切成块状的白萝卜和各种佐料（姜、葱、蒜、八角等）放到锅中熬，萝卜块快软时，再放洋芋块和蔓菁块合起熬，最后撒几把小麦粉搅匀即可；如果加进几块煮熟的排骨，那就是农家的美馔佳肴，大伙儿争相抢食。

或许受我吃斋念佛的祖母的影响，我从记事起，就是素食者，放了排骨的洋芋熬饭并不合我的胃口，唯有对焌洋芋情有独钟，一直延续到今天。朋友寄来的20斤洋芋可谓雪中送炭，老公假装不爱吃焌洋芋，让我独自享用，既品尝了久违的美味，又重温了岁月深处的往事……

细想起来，我和土豆的感情远远不止是嗜好，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人民经历了一段饥饿岁月。在那些饥肠辘辘的日子里，洋芋成了救命的口粮。当时，我们这一代人正是长身体的阶段，但每月只有15斤定量，根本不够吃。为了节省饭票，我忍着不吃早饭，中午可以吃到三两拌汤（一种加了野菜的面汤），晚饭只是一个二两的馒头，喝点开水。那些年月，常常饿得无法入睡，和同宿舍的同学举办“精神会餐”，畅谈自己的“梦想”：我最大的愿望是美美地吃一顿焌洋芋，不限量，放开吃；有一个“大块头”女生胃口更大，她说可以吃一条煮牛腿；还有人说能吃一笼肉包子，我的上铺是个瘦弱的小女子，她竟说一顿能吃三海碗拉面……但这些都是画饼充饥，镜花水月，现实仍然是赶不走饥饿的魔影。

一些教师熬不住了，纷纷想办法调回了老家，为了补充师资，有六位刚刚读完高一的优秀学生被学校领导抽调出来，当了教师，我也是其中之一。班上的学生比我小不了多少，我和他们打成一片，像兄弟姐妹一样。有一位女生和我同岁，她家住在近郊的农村，那里也是适宜洋芋生长之地，而且是味道独特的“深眼窝”。每周星期一早上，她都从家里带几个焌熟的“深眼窝”给我，让我美餐一顿，真比过年还开心！这也是我当教师后享受的唯一“福利”。

这样的美事延续了大半年，冬至刚过，她哭丧着脸对我说：“家里揭不开锅了，为了养活弟弟妹妹，父母作主订了亲，下学期就不能来上学了……”我像当头挨了一棒，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叹息。春节后，这位刚满18岁的少女便成了别人家的新媳妇……听说聘礼只是两麻袋洋芋。

对于年轻人来说，每个年代有着完全不同的恋爱方式和定情信物。上世纪60年代的聘礼就是如此简单：几张粮票，一顿美食，或者几十斤土豆，都能捕获一个少女的芳心。

我也有一桩藏在心底的秘密，还和土豆有点关系。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秋夜，我在学校集体开垦的一块自留地里巡回放哨。为了防盗，校办公室排出值班表，每晚由一位教师轮值，看守即将成熟的洋芋和萝卜。快到午夜了，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移过来，我以为贼来了，赶紧抓牢手中的“武器”（一根长棍），严阵以待。走近一看，原来是史地教研室的秦老师。他是北师大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多才多艺，能歌擅画，讲一口吴侬软语。恰好我是历史课代表，很爱听他的课，有一缕倾慕之情，朦朦胧胧在心头缭绕，但碍于师生关系，除了收作业和发试卷，没有更多的接触。如今成了同事，本可以大胆交往，还是找不到私自相处的理由，加上女性的羞涩，一直保持着距离。这回可好，他主动来陪伴独自值班的我，手中还拿着两个烤得焦黄的洋芋，让我不禁心花怒放。

正当我啃吃洋芋时，又一个身影出现了，来者是数学教研室的许老师，也是给我送焌洋芋来的。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位心怀爱意的“土豆使者”狭路相逢了！我一时不知所措，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后者也是青年才俊，毕业于四川大学数学系，由于同处一个教研室，平时他曾多次献过殷勤，但我对他没有感觉，一直冷眼相向。

秦老师看到他来，就识趣地走开了，让我极不情愿地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我和他无话可说，偏偏他又不太自觉，表示要陪我值班。我没好气地说：“我一个人能行，不用你操心！”说完扭头就走开了，他见我一点面子都不给，只好打道回府。

后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向秦老师作解释，而和我一起留校的闺蜜听了我掏心掏肺的陈述后，趁势插了一脚，由“调解者”变为“破坏者”，彻底挖倒了墙角，和秦老师火速走到了一起……自尊心受到严重挫伤的我，心灰意冷之余，发奋复习功课，考上了一所大学，虽然不太理想，但在上学期间，我遇见了人民大学毕业的一位年轻讲师，他成了我的“真命天子”，一直相依相傍，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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