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爱

父亲幼年丧母，全靠大姐将他拉扯长大，家境艰辛让他自小就很“抠”。参军入伍后，父亲总将微薄的战士津贴分成三份，留点洗漱的必要开支，抠出两份攒到5元后即刻汇给他的父亲和大姐，这习惯一直到结婚成家。

父亲结婚后，仍将领到的津贴分成三份，很少的一点攥在手里，大部分都汇给了家乡的妻儿，仍不时抠出一部分接济子女较多的大姐。上世纪70年代，年近八旬的爷爷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父亲从辽宁带着牙缝中抠出的钱，在北京转车时买了两斤猪肉和一口高压锅背回四川，炖了一锅软糯香稠的肉汤，爷爷吃后称“这辈子满足了”，不久便含笑九泉。

不知何时起，父亲好上杯中之物，退休后尤甚。某次父亲外出摔断小腿胫骨，忍痛让老中医接骨复位静候康复，诊治结束竟眼巴巴地问了一句：“可以喝酒吗？”医生答“可以少喝点”，父亲长吁一口，好像只要能喝酒，摔断腿根本不是事儿。

父亲喝酒从不择菜，家中柜子一角常备有父亲的下酒菜，多为老家乡下亲戚送来花生、胡豆。这些土产也练就了父亲一口好牙，常在家人牙病发作时炫耀自己的“铁齿钢牙”。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转业退伍回到达州，此时母亲要哺育尚在襁褓的小妹无法工作，意外摔伤卧床不起的外婆也来投靠仅存的女儿，一家五口很快就将父亲的转业安置费消耗精光。那时，每逢家中杀鸡宰鸭改善伙食，大腿胸脯等肉多肥美之处总被早早地挑到老幼碗中，脚掌背脊等寡皮多骨的则沦为父亲的下酒之物，父亲从骨头缝里抠出筋肉，美美地喝上一口，称“这些地方都是活肉，特别香！”看着父亲一脸惬意，刚长出一口嫩牙的小妹又“酒”口夺食，啃了两口觉得没啥“吃头”又放回碗里，父亲也不嫌弃接着下酒，还提醒我们，“小娃娃不要啃骨头，把牙齿啃歪了就不好看了！”

为逃避饭后洗碗，我指着父亲面前的一堆骨头，说鸡鸭都被他吃了，理直气壮地说“谁吃得多谁洗碗”。此时已是醉意朦胧的父亲“嘿嘿”两声便不作任何回应。但这却让我以为脚脚爪爪是父亲的最爱，每次探望总要买上几包“七星椒”给他当下酒菜。

后来，我也成了一名父亲，才明白父亲当年捡骨头吃是为了把最好的留给儿女。而这时如何让女儿吃好也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总在盘算做上一份让女儿喜爱的大餐。

女儿对排骨情有独钟，特别是多肉的一字排，烧上一盘看着她大快朵颐，成就感爆棚，时不时还调侃女儿又吃了父母多少多少钱，长大了要还给我们。但盘中的脊骨当仁不让则落给了我，调皮的女儿又把骨头拨弄到我面前，拍着手说“我一块也没吃，以后不用还你们了”，这让我和妻子相视而笑。

女儿到外地求学后，每到饭点总感觉无所适从，不知该做些什么来祭五脏，便隔三差五买回五香牛肉、香菇炖鸡、香辣排骨等各种口味的方便面，烦恼一泡了之。周末与女儿视频，生怕过于严苛学习疏远那份渐行渐远的亲情，净挑些“今天吃了些啥？”“有没有品尝当地的名小吃？”等等无伤情感的话题，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将手机扔给妻子，坐进书房尖着耳朵，分享女儿和妻子隔空会面时的欢乐。

如今，每当闲暇精心烹制一道菜时，却无人“喝彩”甚感失落，吃在口中也寡然无味；母亲传讯告知，父亲的门牙也光荣“下岗”，再也无福消受“硬菜”，着实让人神伤……

都说“父爱如山”“父爱无言”。在儿女眼中，也许父亲是严厉的，不像母亲那样温柔；也许父亲是沉默的，不像母亲那样百般叮咛。父亲就像山一样，让儿女依靠，伴儿女成长；父亲的爱巍峨持重，但同样饱含热情，所承受的压力也需要我们一朝一夕去感悟，一代一代去传承。

父亲在儿女眼中是慈爱亦或是严厉，但父爱如这六月的阳光一样温暖中透着热烈。父亲节即将到来，愿六月灿烂阳光永远照耀父亲慈祥的笑脸，愿六月绵绵细雨永远滋润父亲宽广的心田，愿儿女的孝心让父亲颐养天年！

□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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